他说得无甚波澜，游无殇一向平静的脸却极其少有地露出些无语：“你当我是廷尉大人？册库说进便进，档案想调便调？”
柏辰鄙视：“谁让你明着进了。”
“……”游无殇噎了噎，“这不是你擅长的么？”
“你跟着老子这么久，也该学到点儿东西吧。”柏辰与影九相视一笑。
游无殇无语，他确实利用柏辰找到黑阎罗的老巢，才能拿到易相要的东西，还他个人情也是理所当然，只是……
“为何自己不去？”
柏辰冷笑：“有些问题，老子要亲自找姓易的问个明白！”
黑阎罗说影九中了毒，柏辰带着她跑遍了帝都所有医馆，可每位诊过脉的大夫都不约而同地说，姑娘脉象正常，体内根本什么毒素都不存在！
难道是黑阎罗骗自己的？柏辰虽然怀疑，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想着过几日叫韩长风回来，再好好给她看看。
相府是皇帝下赐的官舍，庄严气派自是少不了的，一场落雪过后，更为青砖黛瓦增添了一份肃穆。
而此时的相府门口比较热闹。
一位身着玄衣，不修边幅的凶悍恶徒，一掌拍飞了上前阻止的家丁，大步进了府门。
府内众护卫上前阻拦，那贼人一把飞针甩过去，将人一个一个地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管家慌忙跑进内院禀告丞相大人，正在院内侍弄梅树的易子曦轻笑，一身常服，白衣翩跹，似早就预料到般：“让他进来。”
还没见到柏辰人影，就先听到了怒骂声。
“姓易的你给老子滚出来！”柏辰风风火火，一路骂过去，引得府中之人一阵唏嘘。
上一个敢对易相大呼小叫的人，算起来，坟头的草已经长了两丈高了吧。
“来了？”易子曦剪掉一枝多余的枝杈，悠闲地问。
他越是悠闲，柏辰就越是来气，攒了一肚子的火一齐冲到嘴边，正要开口，易子曦指了指一旁竹案上的茶盏，礼貌道：“今年刚制的梅花茶，喝一杯，压压火气。”
“不用！”柏辰挥手，“老子就问你两个问题，问完就走，一刻都不耽搁！”
“请问。”易子曦目光盯在梅枝上，闲适地打量。
“第一，从施邑到武宗，再从韩长风到北夷，我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是否都与你的朝堂政局有关？你在利用我们？”
施邑县，游无殇拿到了各级官员贪污赈灾银两，以及二殿下暗通大苍王朝大司农的证据。
解了武宗之围，便是解了桐妃娘娘的后顾之忧，也就解了皇帝的后顾之忧。
相府的力量受到牵制，便逼他们出手救下韩长风，朗月楼的苏月陌姑娘便是他故意安排提供线索的人！
至于北夷，自己这些人根本就是他制衡毒郎君的工具，帮梭云世子拿回北夷王之位，北夷才会继续向朝澜俯首称臣！
就连阎罗殿之行，他也只不过起到帮游无殇引路的作用而已。
易子曦携下几朵梅花，轻笑：“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是，早便猜到，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可以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承认！
柏辰磨牙：“第二，”他顿了顿才道，“关于老不死的躲着我的原因，你早就知道？”
“是。”易子曦放下剪刀，悠悠然坐到竹案前。
朝澜的一国之相，他早就注意到黑阎罗的存在，也大概了解当年柏府所发生的惨案。
即便柏辰刚刚找到自己的时候不甚明了，之后翻阅卷宗，再细想想也就明白了。
柏辰握拳，声音有些低沉：“也就是说，黑阎罗讲的，都是真的？”
“是真是假，要靠自己去感受，去分辨，他人所言，终究如同天边云烟一般虚幻不实。”
干枯的梅花在滚水的冲泡下，缓缓舒展开美丽的花瓣，茶香悠远缥缈。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利用老子与黑阎罗作对？！”柏辰上前一步，立即不知从何处蹿出四位面带黑巾的暗卫，挡在竹案之前！
“呵呵……”易子曦白衣纤尘不染，风轻云淡地笑笑，“你不是只有两个问题么？”
“你！”柏辰抬手便要揍人。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有把握碰得到我？”易相笑容清浅，礼貌大方。
“姓易的你给老子等着！”抬起的拳头悲愤地落下，柏辰甩袖而去。
殷红的梅花花瓣摇曳着身姿，离开相伴已久的枝头，几经周转，飘落进肮脏潮湿的泥土中，只有清香如故。
“就算世事颠倒无常，命运玩笑捉弄，你所做的事情本身，也是有意义的。”
“你所走过的地方，留下的是自己的足迹，帮助过的那些人，都会记得你。”
西方拂面，冬意寒凉，身后传来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玄衣侠客脚下生风，一步不停地走向远方。
游无殇果然把十七年前所有发生的帝都的案件档案都弄了出来。
一向没什么耐心的柏辰，这次却耐着性子将满满两箩筐卷宗看了个遍。
当年的柏府是如何兴起，如何鼎盛，如何得罪了治栗内史，又如何被玳妃的人诬陷，在一场大火中结束了短暂而悲凉的命运。
柏辰一个凌厉的指花，将所有关于柏家的档案打成了碎片！纷纷扬扬，如同一场飞舞的大雪。
影九吃惊不小，那可都是朝澜帝都册库里的档案！游无殇却抱刀站在一旁，出奇地没有拦着他。
柏辰回了趟北夷，除了影九，谁都没有告诉。
沃雪部落王宫的酒窖，整齐依旧，酒香依旧。
只是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当初那个千方百计躲着自己的人。
老不死的走了，喝饱了之后，潇洒地走了。
是啊，师父那样洒脱的人，怎么会被感情羁绊住呢？
或许师父他一辈子对得起老天，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柏辰，所以根本不屑于解释？
柏辰失声苦笑，或许放不下执着的，是自己罢了。
他坐在当初捡到小酒葫芦的酒缸边沿，喃喃道：“师父，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我查了当年的卷宗，黑阎罗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