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似乎提前得了命令，并不攻进来，凌玦与柏辰却掐作一团，又踢又打又抓又咬。
韩长风用手遮了遮脸。
打斗的动静将武宗弟子吸引而来，众弟子以为阎罗殿开始进攻，个个持剑扛刀严阵以待。看到滚在雪地中的侠盗和凌公子后不约而同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韩长风轻咳：“我，咳……们，求见百里宗主。”
柏辰跪在师父床前已经有两个时辰。
星危老人形容枯槁，唇色绛紫，皮肤上仿佛覆着一层灰白，眼睛紧紧闭着，好像永远不会睁开一般。
韩长风说，他知道解毒的方法，却没有能解毒的药。
柏邺的毒掌外辅毒液内服剧毒积累修炼而成，毒性早已化入骨髓血脉中，攻击时随内力打入对手体内，若非星危老人内力深厚，此刻早已毙命。
柏邺修炼毒掌多年，不知服过多少种剧毒，药性在体内融合变化早已混乱不堪，若想解毒，定要取他鲜血多次试验，半点差池都有可能令星危再无生还余地。
星危老人将柏辰教养长大，无论犯什么错都不曾罚他下跪。老不死的说跪在地上会让膝盖变僵硬，影响轻功的施展。
可现在柏辰只想跪在师父身边。若不是为了救他，以老不死的之能怎么会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百里旬来劝过两次，星危救他既是心甘情愿，又何尝不是因为对当年之事的愧疚？同收养他一样，都是补偿。
柏辰不起来就是不起来。韩长风开了药，多少可以缓解毒性，影九煎了端来，星危却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
几个人来武宗后，阎罗殿进攻过两次，抓了四五十位武宗弟子，放话进来，若柏辰不去见黑阎罗，一炷香便杀十个。
柏辰一双拳头几乎要攥出血来，凌玦过去将人提溜起来：“走，小爷陪你弄解药去。”
柏邺将柏府里吃的亏全算在柏辰头上，蹲守在武宗外迟迟不肯动手，不就是逼着柏辰亲自去找他么？
两个人从大门走出去，刀剑架了一脖子，被押到柏邺面前。
柏邺居然没有戴斗笠，负手背对二人站在雪地里，幻尘手握双刺立侍一旁，似已等了很久。
柏辰看到幻尘时有些意外，不过十几日未见，他面色居然甚是难看，就连身形也跟着消瘦了许多似的。大概跟着自己主子到处打架累的吧，柏辰没细想。
凌玦还没见过黑阎罗，打招呼道：“那个……要饭的他爹，你儿子找你有话说。”
柏辰：“……”
柏邺身法如魅，一个闪身扭住凌玦臂膀，反扣在身后，嗓音一如既往地沙哑：“你既来，便该知道我的意思。”
凌玦发出几声夸张的嚎叫：“啊啊啊……事先不打招呼，你这个叫偷袭！”
柏辰镇定道：“知道。”
“那你也该知道，我在江湖各大门派下的功夫，你若不肯，我大可以自己了结。”柏邺声音森寒阴鸷，“我既然能将五杀寨长阳帮碧液宫一个接一个地覆灭，就可以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报仇，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若不肯，我保证整个江湖再无宁日！”
柏辰握拳，目光落在被绑的武宗弟子身上，一众武宗弟子虽然受制于人，但名门正派气节犹在，不露丝毫畏惧神色。
柏辰默了默道：“师父也好，其他仇人也罢，说到底都是柏家的私人恩怨，何必连累无辜？”
“你若按我意思行事，我自然会放了他们。”柏邺继续道：“其他人可以不用你去杀，但星危，必须你亲手解决。”
柏邺筹划多年，培植势力打入各大帮派，又暗中勾结二殿下，报仇之事原不必假手柏辰。只是柏辰作为自己的亲生儿子，知道真相后不但不尽力相帮，反而拼了命去维护仇人，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柏辰越是在乎星危，柏邺便越是恨得牙痒痒。这便是星危老贼的狡猾之处，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他的护身符，即便有一日他死于柏邺之手，柏辰也会与亲身父亲反目成仇！
所以，柏邺绝不能让他得逞，他定要柏辰亲手了断这段师徒之情不可。
凌玦被他脸上的伤疤吓了一跳，人常说相由心生，柏邺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过了十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连眼角眉梢都带着阴狠毒辣的棱角，衬得伤疤更加狰狞可怖。
柏辰挣扎片刻，居然开口道：“好。”
凌玦意外地看过去。
柏辰道：“放过武宗弟子，放了他。”
凌玦感动：“好兄弟。”
柏邺冷声：“莫要耍花招。”
柏辰道：“你大可以给他喂个毒，跟进去亲眼瞧着。”
“……”凌玦若不是被押着，铁定一蹦三丈高：“小爷收回刚才的话，小爷才不要跟你做兄弟！”
柏邺略作犹豫。
柏辰蹙眉道：“你怕了？到了武宗的地盘极有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柏邺不屑地冷哼，自柏府被大火吞噬的那一刻起，他便没了生死，苟延残喘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
只是柏辰之前那样维护星危，为了自己师父连命都可以不要，这次却转变得这么干脆，若说他不会耍花招，柏邺实在不相信。
但转念一想，他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耍什么花招？他跟他进去便是！
几十名弟子被放回来，幻尘陪同自己的主子，押着凌玦走进武宗。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一袭水红色衣衫的影九以及半死不活的星危，柏辰拿了幻尘递过来的短剑，柏邺冷眼瞧着他跪在床前握住星危老人的手，半晌才道：“老不死的……有些事情的结局始终是无法改变的，就如同这场较量，辰儿最终还是输了。辰儿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么多辜之人为柏府陪葬……”
锋利的短剑在影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缓缓扬起，凌玦被幻尘扯着不管不顾地大叫：“臭要饭的你疯了？住手！你会后悔的！”
剑尖对准心脏，柏辰双手持剑，突然星危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睛，些微的意外过后，便满是欣慰地望向自己，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微笑，虚弱而宠溺的声音缓缓道出一句：“别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