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仰头打了个呵欠,此处地处偏远,附近也只有这一家落脚之处,这琴音虽然听着渺远,但想想应该便是楼上的那位姑娘所弹奏的吧。
大约黄昏的时候,店里住进来一位背着古琴的黄杉姑娘和十来个拿着剑的男人。那姑娘年龄不大,琴技却出奇地好,晚饭前随便弹奏,曲罢竟令整个饭馆都安静了片刻!
店小二擦了擦酒坛子旁边的一条板凳,用手拍着嘴巴打着呵欠坐下,随着琴音越发的缥缈,外面那个犯人的吵闹声也逐渐远去……远去……终于陷入了温柔的梦里。
饭馆唯一有客人在的桌子上,凌玦听着梦一般的琴音将勺子放回桌子中央的鸡汤里,伸了个懒腰准备放松一下,可不放松还好,这一放松,仿佛一天的疲乏一起袭了上来,竟然感觉眼皮有点沉重。他朝游无殇瞧了瞧,对方居然也打了个呵欠!将刀放到了桌子上,缓缓地垂下了头。
凌玦心头闪过什么,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他尽力地回想了一番,待他终于抓住心头闪过的东西,正要喊一声“不好”时,却抵制不住浓浓袭来的困意,一头趴在了桌子上。
何为梦?何为梦魇……
明知道是梦,为什么还要沉浸在梦魇里不肯醒来?
凌玦昏沉沉的意识这样思考着,他知道这是梦,因为他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儿,那个娇美聪慧令他一眼便爱上,这些年无论忘掉什么都没有忘掉的姑娘,也是他这辈子最深的梦魇。
曲漠王朝位于天隋大地西方,传说上古炎神与众神争,战败自绝,神体落于曲漠大地西北,焦土万里,酷热成漠。后有凌氏人吞炎神之心,身获异术而万民臣,建大炎王朝,至天顺帝国事日衰,之后顾颜青称帝,改创曲漠王朝,
他原本便是曲漠王朝之人,传说中获得异术的凌氏族人后裔,也是前朝——大炎王朝皇室幸存的遗孤。
那年的他刚刚十七岁的年纪,跟随在身边的旧臣们一直劝说他利用凌氏皇族的身份拥兵而起,讨伐顾氏,夺回天下。
而他不喜欢带兵打仗,更不喜欢旧臣们一直在灌输的阴谋算计。所以,他跑了,他以为没有那些旧臣自己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他无心争权夺位,有心人却没有放过他。
顾氏的新皇帝顾颜青找到了他,老头子刚刚登基地位未稳,不想留下杀戮无度的骂名,只要他承诺不参与前朝旧臣的叛乱,并且将大炎王朝留下的财富悉数交出,曲漠王朝必定善待于他。
他不稀罕曲漠王朝许诺的荣华富贵,但是如果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那些旧臣的纠缠倒也不错,所以他答应了,但他要用三个月的时间来观察顾颜青是不是值得托付的明君。
他是在宫中一处乐舞教坊遇到雁归的,那时她正在跳一场名为《梦三千》的舞,灵动的水袖随着藕花般洁白的腕子飘扬飞舞,足尖轻盈地旋转,无数落英缤纷飘落,仙女一般的美。
凌玦就这样轻易地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他有情她也有意,两个人仿佛是天造地设注定要在一起的情侣。他向顾颜青言明,皇帝亲自赐婚,当他拉着雁归白藕般的纤手坐在新房里互诉情义的时候,凌玦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圆满过。
凌玦知道这是梦,但这个梦似乎格外地温柔,雁归送他的香囊里并没有释阎宗宗主申域君吩咐的蛊毒,天云太子也没有设计陷害他,令皇帝对他失去信任,私下引动蛊毒逼他交出大炎王朝的财富。就连那些寻来的旧臣也没有揭露雁归的身份,她不用因为真的爱上了自己而被申域君下的蛊吃掉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用为了救自己将亲手下的蛊吸进身体里痛苦而死……
在这个梦里,凌玦可以一直揽着雁归单薄纤细的香肩坐在山头看日落,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看着她偶尔碰到自己情义满满的眼神又慌乱地躲开。趁怀里的人儿不注意偷偷地吻在她光洁水嫩的额头上,然后被娇嗔的粉拳打在胸膛上。他看着雁归好看的笑,看着那张四年多不曾再见到的美丽的面庞,看着看着就流下了眼泪……
她冲他甜美地笑着,纤指拂去他脸上滚烫的泪,秀眉微挑,樱唇轻吐:“怎么又像个孩子?还动不动就哭了。”
凌玦突然将她紧紧揽进自己怀里,用力地抱着,不管不顾地将四年多来的思念和痛苦一起发泄:“雁归,我好想你!你回来吧。”
“我没有离开过啊。”怀中少女浅浅地笑。
在揽着自己最爱的人,感受着她身上温度,嗅着她体香的时候,他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如果是梦,他宁愿沉沦在有她梦里,哪怕要用性命作为交换他也在所不惜!
“不要离开我了,再也不要……”他抱着她请求般地她呢喃,那时因为她死前的一句“活下去”逃出曲漠王朝,浑浑噩噩地渡海躲到大苍,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只是没有雁归,他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耳边响起少女银铃般的笑,她抬起头,樱唇轻点在他的脸颊上:“傻子,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凌玦泪眼模糊地望着怀中的人儿,她的笑这样美,如此缥缈超脱,让他害怕。
雁归拉着他的手,一如当年初见的神情:“可是我怎么舍得让你痛苦?凌玦,我爱你,所以……”她望着他的惊恐的眼睛,唇角的笑意幸福而真诚,眸子中泪光闪动,“你忘了我吧。”
晴朗的天空突然起了一阵凉风,吹得他双手颤抖,摇着头死死地抓着她纤细的双臂,将人紧抱:“不,不可能!”
她是他记忆中唯一的温存,这些年无论多么痛苦他都不肯放弃,不肯向残余的蛊毒低头,那是雁归啊,是他的雁归,叫他忘记最喜欢的人,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