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顺利地入了职,并且领导给她安排暂时住在一同事家,同事是一个很老实的中年男人,离了婚,跟一个也是离了婚年纪相仿的女朋友住在一起,她不是很情愿,但是又没有办法,在找到房子之前她只能将就着住,房子是很老的房子,设施很简陋,四处都通风,很冷,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屋子里有一股很大的中药味,据说同事的女朋友要喝中药调理生孩子,他们的感情很要好,旁人从他们的眉里眼间都能看得出。女人性格温柔,带她去买日用品,为十块钱和老板娘讨价还价,虽然很有市井气,但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利益被女人护着而心里对她抱有感激,她对金钱没有概念,也不喜欢实在的生活,但这一次她真的觉得原来生活是不易。这么冷的天,怎么就能在门外计较上半天呢?
她房间的门关不紧,门口正对着厨房的窗口,不停地灌风,窗户也没法关紧,她用一个椅子顶住门,但半夜也还是会被吹开,椅子倒下来,一声巨响,她从惊吓中醒来,想哭。想起来把门关紧,但是真的太冷了,起不来,被子已经是那个店里最好的了,但依旧是很薄的棉,她几乎是靠垫着的电热毯救命。原来,人真的是身不由己的。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她根本没法跟陌生男人共用一个马桶,所以强忍着早早去公司。
公司多好,有暖气,有热水,有食物。去他妈的自由梦想和激情!只要有钱就好,只要生活舒适就好。
第三天,她顶着寒风找了很多鞋店买到了夏天留下的最后一双凉拖,鞋店老板说第一次见有人这么个大冬天来买凉拖的,她反问道,没有凉拖怎么洗澡呢?她确实不懂这样冷的天这座城市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她告诉家乡的朋友,这座城市冷得让她想哭,冷得想打人,但是在这里遇见的人却很温暖。
她最后还是忍不住用了这个房子的马桶,那一刻她恍惚明白,精神这些东西,可能最后还是要屈于现实的。
她从卫生间垃圾桶上发现男人和女人的避孕套,也在后来的某天听到女人说不要把什么东西扔到卫生间,她会在夜里被他们的床震声吵醒,后半夜她都在网上找房子。
她像是要从象牙塔的风花雪月中走出来,看看风是美的还是冷的,雪是用来吟诗作对的还是不得不面对的。
她约了房产租赁负责人出来带她去看房,对方在冷风中等了很久一句怨言没有,看完房之后他们闲聊,负责人很如实地跟她说他的薪资和他的房租,她觉得有些讽刺,这是才是真正的勇士,千山万水,穿风踏雪奔波劳累,为的只是一个房子一个家,给家人足够的爱,尽最大的责任。
她突然间有那么点想家了。
那一晚,她失眠了,在电热毯的余温里失眠,翻了翻手机,发现竟没有一张和家人的合照。她执着于如果年轻时不能跟着自己的心走会遗憾,却没有发现他们也在老去。
后来,领导请客吃饭,喝酒过后,领导说她最记得在场一个部门总监,是某次让出差,总监一看要坐飞机,说,我还能坐飞机啊?万一飞机掉下来了我家人怎么办?说完大家一阵阵笑,但笑着笑着就沉默了,过了许久,总监又喝了几杯,满脸通红,说,真的,那时候是真的害怕我死了我家人怎么办,等我把这辈子的钱都赚够了,把他们都安顿好了我才敢死,我才敢死。
饭店里没有暖气,她冷得发抖,一直眩晕,听他们讲故事,酒气在空气中弥漫,却感到无比真实。
她像一个观众。
她在寒冷中患了感冒,喉咙像卡着顽固的鱼刺,在每次吞咽都像是被人要割喉,她忍受着寒冷也忍受着疼痛,猜想这是上帝给自己的惩罚,每次呼吸都默念着希望这样的日子快点过去!
她在独自一人的时刻喜欢戴上耳塞听自己喜欢的音乐,她觉得这个城市陌生,天气陌生,呼吸也陌生,不管怎么样还是会寂寞,耳边的音乐缭绕她会随着熟悉的旋律忘掉陌生,但也让她无法清醒,偶然一次她站在站台上等地铁,列车开过来,她后退,风力很大,耳塞掉下来她低头又抬头看了看面前打开的车门,原来到这一站了啊。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不知道怎么学习像周围人一样以如此一种自己从未了解过的生活方式在这座城市生存,她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一种巨大而无形的压力打破了她之前对这座城市的美好幻想。
她是海上的一叶舟。期待着太阳与明月的光,行程遥远而孤独。
人,始终还是要被生活推着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