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寒和荆拓回了文殊阁。杜羽和南溪都没睡,在等着他们。
杜羽瞧了杜小寒一眼,杜小寒心虚的低下头。但杜羽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杜小寒学习思清琴那日起,“行走江湖”这样的事是少不了了。
待两人把晚上经历的事情一说,杜羽、南溪皆不语。良久,杜羽说道:
“要不明日把这事告诉文国老,再由他告诉县令?”
“只是国老的夫人与此事有所牵连,怕是国老也不能一碗水端平啊。”南溪忍不住说了出来。
“可是那些人今夜已经发现了我们,若不即刻就去,我怕证据都给他们毁完了。”杜小寒也说了一句。
大家的视线都被那根放在桌上铁链吸引住了,和牛家村所见一般,只是此刻还没有沾染血。
“哐当!”一声门响,荆拓立马从窗户里飞了出去,只见牛家村那个年纪最大的少年正慌慌张张的往回跑,被荆拓一脚踢翻在地。
“说!干什么来的?!”荆拓喝道,拿手抓起少年的衣领,强迫他看向自己。
这一看荆拓愣住了。
只见那少年泪痕满面,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荆拓放下了少年的衣领,南溪跑了过来扶起少年,也被那少年的泪痕一怔,但旋即恢复如常,请他进了屋。
杜羽让着他坐下,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少年抱着热茶,好像在汲取它全部的热量一般,虽然那热量对他冰冷的身体微乎其微。
“你还是不想说吗?”南溪在一旁问道,“刚才你也该听见又有两对夫妇拿了铁链。”南溪说话极轻,就和他人一样,仿佛是层纱似的。
“没有用的。”少年低眉道,“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没用,那天你又何必和县令说方家巷呢?”杜小寒不经意说道。
少年惊讶的抬头看了杜小寒一眼,立马又把脸埋在了茶杯后面。而后小声的啜泣起来。
“我是想你们查到万能神上去,但是又能怎么办?!他们是自杀!自杀啊!”
少年的哭声虽然极力克制着,但此刻却一声一声哭在人的心上,让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死寂。
是自杀吗?众人问自己。
“小兄弟,三十六口都是自杀吗?你说话可要负责任啊。”荆拓小心的开口,语气里满是怀疑,这怀疑的不是眼前这个少年,而是这个少年口中的真相。
少年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荆拓,眼睛因为哭的太久,红的厉害。
“是真的。”
泣血而出的一句话,让所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就算是自杀,也和那万能神教有关系,我们还是要去找他们算账!”杜小寒气愤道。
杜羽拍了拍杜小寒的肩,对着面色发白的少年道:“你能不能和我们说说怎么一回事,至少我们也听得明白,或许还能救人。”
少年看着这群人,思索许久,还是开了口。
“年初,我在家帮忙种地。那会瘟疫刚过,大家心里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后来来了些教士,一开始和我们说说话,唱唱歌,还会带点小玩意。村里的孩子们东西拿的多,难免会和父母讲上两句。一开始,父母们也会讲两句孩子们,怕是拐卖小孩的。后来次数多了,自己也会和那些教士说上几句话。有天他问我们'知道永生吗'……”
“大家知道永生吗?”
农户们一众哄笑,经历了一场瘟疫,能活下来已是幸运。
“教士,别骗我们了,哪还有长生不老这回事,都是生老病死。”一赤脚农夫插着禾苗说道。
教士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众人被教士的举动弄的有些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问,那教士披着鸦青色的衣袍就走了,此后的几天都没来过。
再出现时,教士拿了小小的宣传册,交给干活的人,又匆匆去了。册子上有万能神教的地址和基本的教义。
第二日恰逢赶集,几家农户商量着去瞧一瞧那教士到底卖弄些什么。最后大家一合计,人数竟也是可观。
“此后,每周都会有人去县里听讲。说的什么,爹娘从来不会和我说,只是爹娘好像比以前话少了。一直到秋天来了。原本是要收拾庄稼的,爹娘却说万物有灵,不能砍伐它们。我只好自己偷偷的去弄一些,不然冬天可没法活了。”少年缓缓说道。
又捧起了早已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
“那天父母回来,说自己一辈子命苦,得以侥幸躲过瘟疫,是万能神的庇佑。只是自己的血液太脏,永远也得不到正途。”
“我听不明白,忙拉着爹娘的手,他们却只是沉默着。又过了几日,教士把我们小孩接走,说是要举办教徒活动,让我们去县里玩,还可以吃方家巷的八宝鸭。我本来不想去,但爹娘非让我去。我们是吃了八宝鸭,但是教士却和我们说,我们是脏的血统生下的孩子,将来一样是会遭受苦难,历经百劫的。”
“所以他叫你们去死?!”荆拓忍不住插嘴道。
“没有,他说我们只是初沾尘土,只要心里有万能神,辟谷几日,便可得以重生。之后便是大富大贵了。”
“你们信了?”杜小寒问道。
“我们不信,”少年抬起眼,“但我们真的太苦了,苦到想去试一试。”
是啊,在苦难里挣扎的人,如何挣扎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谁还不想和那些小姐公子一样穿着锦衣吃着玉食。挨几次饿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痛苦都是值得的。
“那为什么救醒你们后,你们不说回去找父母的话?”杜小寒问道,“难道你们都不想家吗?”
“因为教士说了,要和前世了断,不然富贵都会溜走的。你看我们现在住进了国老府可不是富贵了吗?”少年自嘲笑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荆拓道,却又没明说,知道万能神是骗人的幌子呢?
少年脸上退去笑意,神情痛苦。紧咬了一下后槽牙才说道:“我溜回去过,知道父母已经死了。”
“那你为什么人不和那些孩子讲,还要回去?”
“人都死了,再讲又有什么意义。”少年放下茶杯,“再说这些孩子没了父母又怎么活得下来。”
杜小寒听到他说“孩子”二字,心想你不也是个孩子,突然脑中像被雷击了一般,破口而出:
“所以,你不是在辟谷,你在求死!”
少年没有说话,默认了。
天微微有些亮了,这一夜对谁都是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