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纖巧的背影在廟會的光影中消失,東關旅笑嘻嘻地看著熊侶。
「哈哈。」
熊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靜地笑道。
「『哈哈』是什麼意思?」他向來較為沉默,但是這句話卻巧妙地用了桑羊冰柔的語氣。
「哈哈的意思就是說,你們兩個很配啊!站在一起樣子很登對,」東關旅笑道。「如果不知道的話,還以為你們是一對呢!」
「一對?」熊侶搖搖頭。「我們不是一對。」
「現在當然不是啦!」東關旅呵呵一笑,親熱地搭著熊侶的肩,兩人一高一矮地在熱鬧的廟會中併肩而行。「只要你加把勁,我看應該沒有問題吧?我看你們談得挺投機的。」
熊侶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卻有些古怪。
「你真的這樣想嗎?」
「當然。」
「如果你這樣想,我只怕你要失望了,」熊侶靜靜地說道。「剛剛我和她聊了大半天,說了一些事情,倒有一大半是在問我虎兒的事。」
「虎兒的事?」東關旅奇道。「她不是看虎兒最不順眼嗎?」
「我起先也這麼認為的,」熊侶淡然一笑。「但是虎兒不在的時候,卻不一樣了,她嘰嘰呱呱地問,什麼都想知道。
虎兒多大了,他是哪裡人,他喜歡什麼東西,家裡是做什麼的。
平常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凶不凶?他愛不愛吃豬肉炒辣椒?」
「問這麼多啊?」東關旅咋舌道。「難道是想幫虎兒說親作媒人?」
「所以啦!」熊侶有些沒好氣地瞪著他,搖了搖頭。「說我和她很配什麼的,一點也沒有用。
老虎和獅子看起來也很配,只是如果你把它們放在一起卻可能要打架,是不成的。」
東關旅聽著他說著這樣沒頭沒腦的話,一時間也不曉得該怎樣回答,正在發楞的時候,卻聽見桑羊冰柔從離去的角落大呼小叫地重又跑了回來。
「接上了!接上了!」她在人群中大聲地叫道。「爹爹和碧落門裡的人們接上了!」
東關旅和熊侶都是一怔,狐疑地對望一眼,熊侶無所謂地揚揚眉,而東關旅卻是喜上眉稍。
桑羊冰柔快步跑了過來,嬌喘吁吁,一邊向兩個少年大聲說道。
「我在那兒遇上爹爹了,」她急急地說道。「他說要我找你們,三個人都要來,他說碧落門裡的人要你們去看看!」
東關旅大喜,拉著熊侶就要跟著她走,桑羊冰柔推了他肩頭一把,笑著說道。
「你沒聽我說嗎?爹爹說是『三個』,要把另一個也帶去!你們先去把另外那個傢伙也找來,我和爹爹在城門那兒等你們,再帶你們去碧落門!」
東關旅點點頭,便和熊侶快步跑回居住的小樓,手忙腳亂地把虎兒叫醒,拖著半睡半醒的他跌跌撞撞地來到羊城的城門口。
到了城門,遠遠地就聽見有人大聲爭吵的聲音,走過去一看,卻是幾個中年和桑羊頡在那兒大叫大嚷。
遠遠地,只聽見桑羊頡大聲說道。
「這不成!這不成啊!」他生氣地大聲說道。「咱們自己不爭氣,有什麼東西欠了缺了,怎麼能夠怪人家呢?再說人家照顧了咱們那麼多年,怎麼可以這樣做呢?」
另外幾個中年人有高有瘦,有胖有矮,幾個人的面貌和桑羊頡依稀有些相像,想來便是羊城中與他同輩的堂兄弟們,這幾個中年男子都是神色不善,和桑羊頡也吵得頗為厲害。
桑羊冰柔站在一旁,有些無奈地插不上口,側頭一看,卻看見東關旅等人已經走了過來,臉上露出喜色,便向他們招了招手。
那幾個中年人看見東關旅等人走過來,也就不再和桑羊頡爭吵,只是上下打量著這幾個少年,神情又是好奇,又是不喜。
只聽見其中一個瘦瘦小小的中年人冷冷地說道。
「反正,我們的話也已經說盡了,城主的話我們也已經帶到了,要不要聽隨便你,」那中年人瞪視著桑羊頡,一字一字地咬牙說道。「只盼你記得你還是桑羊家的子弟,桑羊家的生死榮辱可不只是咱們的事,也是你的事!」
桑羊頡瞪大了眼睛,微怒說道。
「穎堂哥,這種話我還要你來提醒嗎?我當然知道這是和桑羊家事關重大的事,所以才不能讓你們這樣亂來!」他怒聲說道。「總而言之,你們不要亂來,一切讓我弄清楚了之後再說!」
那中年人桑羊穎冷然一笑,也不再說話,便和另外幾個桑羊子弟怏然離去。
桑羊頡瞪著他們,彷彿怒氣未息地呼呼喘氣,過了一會才轉過頭來,看見東關旅等人,露出勉強的笑容。
「你們來了,」他點點頭,鬆了一口氣說道。「碧落門內的異人說要見你們,要我帶你們進去。」
東關旅等三人點點頭,便隨著他走向羊城的另一個方向,走了大約十來條街,眼前便是豁然開朗,出現一片極大的平整空地。
那地面上灰樸樸的,卻不是尋常的沙地或是石板地,只見地面上泛出金屬的光澤,居然像是全數都由金屬鑄成。
在廣場的彼端,有著一個孤零零的門,也不見什麼建築,整個平坦的廣場上放眼看去,便只有那扇門。
「據說,在幾十年前,碧落門還可以見得到建築,」桑羊冰柔低聲說道。「但是我們這一代卻再也沒有人有緣見到了,因為後來碧落門中的異人們改變了主意,那些建築一個個消失,就只剩下這扇門了。」
「就這扇門?」東關旅奇道。「那麼,那些什麼異人都住在什麼地方?」
「你這人有點怪哪!」桑羊冰柔笑道。「不就告訴你,他們都在碧落門裡嗎?當然就在那扇門內啦!」
「那扇門?開什麼玩笑?」虎兒這時候總算醒過來了一些,抓了抓頭說道。「這樣孤零零一扇門,後面空空盪盪的,怎麼可能住人?」
桑羊冰柔正要回答,一旁的桑羊頡卻沉聲說道。
「小孩子家不懂,不要亂說話。碧落門乃是我們羊城的命脈,箇中的神秘怎能讓你一眼看透?柔兒說異人們住在門後,便是住在門後。」
只見在廣場的中央,有的地方卻並不乾淨,丟著一些雜物,有些地方更有著燃燒的痕跡。
看著這些髒亂的地點,桑羊冰柔忍不住問道。
「這些是城主他們弄的?」
桑羊頡臉色沉重地點點頭,看著東關旅等人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想了想卻又住口不說。
一行人緩緩越過廣場,來到那扇古怪的門前,只見那是一扇質料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奇門,門上有著古怪的花紋,兩扇門板上掛著有些破舊泛著塵土的門環。
只是,再怎麼看都只是一扇空盪盪,孤零零的門,很難相信在門後能夠藏任何東西。
虎兒最是調皮好奇,看著看著便打算繞過門後去看,但是走了幾步,卻發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
明明在眼前是空盪盪的一片,但是他走到門邊,打算繞到門去看時,一跨步,明明什麼東西都沒看見,卻眼睜睜地身上突地一震,一身酸麻,整個身體卻是輕飄飄地向後一縱,居然結結實實地向後方震「飛」了出去。
看見虎兒像是片葉子一般輕飄飄地震開好幾步,整個人騰空而起,東關旅和熊侶都是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睛,彷彿見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議的事。
桑羊冰柔咯咯一笑,彷彿早知道了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桑羊頡皺了皺眉,說道。
「不是說讓你不要亂來嗎?這碧落門後神妙萬千,又怎是你們能夠窺見的?」說著說著,他神情恭敬地走到那扇古怪的門前,大聲說道。「碧落門『化人』前輩,羊城桑羊頡求見!」
東關旅和熊侶好奇地探頭看著那扇怪門,從地上爬起來的虎兒有些赧然地摸摸腦袋,也站在兩人的身後。
只見那扇門輕輕地一動,便從兩扇門前開了一道小小的細縫。
從細縫中,此時出現了一張長長的馬臉,神情木然,臉色蒼白,卻是一個臉容極長的高瘦男子。
看見這個人,桑羊頡微微一笑,說道。
「『化人』前輩,我已經依言帶他們來了,還請您代向夷羊前輩通報。」
那個被稱作「化人」的長臉怪漢森然看看眾人,嗄聲說道。
「知道了,叫他們進來了。」
桑羊頡招招手,示意東關旅等人走進去,等到三個人都走進碧落門之後,他也舉步打算進去,但是那「化人」卻伸出大掌,阻在他的面前。
「你不能進來。」
桑羊頡驚奇道。「我不能進來?」
「化人」點點頭,陰森森地說道。
「只讓他們三個進來,你這次不能一起進去。」
桑羊頡和桑羊冰柔父女二人楞楞地站在碧落門前,看著大門緩緩閤起來,兩人面面相覷,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東關旅等人走入碧落門之後,心中有些忐忑,虎兒見桑羊頡父女也被阻在門外,忍不住悄然對東關旅說道。
「喂!連他們兩個也不能進來呢!」虎兒有些擔心地說道。「不曉得會不會是把咱們抓去生吞活剝殺掉。」
東關旅心下也和他一樣的有些不安,但是聽見虎兒這樣說,他瞪了虎兒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別亂說!」
熊侶走在三人的最前方,緊隨在那個長臉怪漢「化人」的身後,他想了一下,試探性地問道。
「請……請問前輩,我們現在要去什麼地方?」
那長臉怪漢卻是對他們不理不睬,也不回頭,只是逕自走在前面。
那碧落門內果然是個奇異古怪的所在,只見裡面是個深遠見不到底的黑暗空間,但要說是絕對的黑暗那也並不盡然,因為在四周圍還是偶爾出現星光一樣的微弱光芒,在眾人的上下左右閃閃發亮。
東關旅看了一會這個空間的古怪深邃,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來一些怪里怪氣的回憶與夢境。
眼前的景象,竟然好像是什麼地方見過似的。
他有點困惑地看著四面八方,遠方的深邃之中,偶然有著閃亮的星子劃過天際,看見這樣的情景,東關旅這才想起來,眼前的景象,其實自己在十多年的歲月中已經看過了無數次。
打從童年時代開始,他就常常在浩瀚的星空前看見許多古怪繽紛的幻象,有時看見迷濛瑰麗的彩色星雲,有時看見慘烈的神戰,有時還會看見閃爍在風、火、水裡面的奇怪人形。
話又說回來,那種古怪的人形,倒是和不久前見到的那個「風之惡鬼」有點相似。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聽見身旁的虎兒低呼一聲。
「見鬼了!」
東關旅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只見虎兒抓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嘿嘿!你聽到了啊?」他赧然地笑道。「沒有什麼啦!只是覺得這種黑天暗地的樣子好熟,才不不心叫出來的。」
「你也覺得很熟?」東關旅奇道。「你也見過這個地方?」
「『也』是什麼意思?」虎兒張大了口,露出了吃驚的神情。「難道……難道你也做過這種夢?」
東關旅連忙點點頭。
「嗯!做過的,我在做夢的時候就看過好幾次這種模樣!」
兩人正在驚疑之間,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周圍的黑暗星空幾眼,便在此時,走在前方的熊侶突地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盯著兩人看。
虎兒笑嘻嘻地看著他,但是看見熊侶那種既迷濛又困惑的神情,他的心思也算靈巧,一轉念便想到了熊侶會出現這種神情的原因。
「不會吧?」虎兒張口驚聲叫道。「難道說,你也做過這樣的夢?」
熊侶有些迷惘地轉頭看了看四周圍的浩瀚天空,這才點了點頭。
原來他真的也見過這片奇異的空間!
這樣一來,三個人都已經有過這樣的夢境經驗。
只是,為什麼會這樣呢……?
東關旅等三人正在驚疑的時候,那「化人」卻背著大夥,靜靜地說起話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的聲音依然沙啞低沉,稍一不注意便聽不清楚。「你們三個都是星箭後代,當然會有這樣的記憶了,井底之蛙,這又有什麼好奇怪?」
聽見他突然開口說話,東關旅和虎兒、熊侶都是嚇了一跳,三個人面面相覷,過了一會,東關旅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前輩說我們是『星箭後代』,請問那是什麼意思?」
那「化人」哼了一聲,卻仍然沒有回頭。
「星箭後代就是星箭後代了,又有什麼好解釋的?」他冷冷地說道。「待會兒你們自己去問夷羊兄便是。」
這個「化人」口中的「夷羊兄」,桑羊頡說過的「夷羊前輩」,已經不止一次出現在碧落門的對話中,想來便是碧落門中一個關鍵人物,只是此刻眾人還是漫行在一片未知的深邃空間之中,卻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這位「夷羊前輩」?
還有,虎兒在心中嘀咕著,「夷羊」和「桑羊」唸起來好像都是羊,現在大夥又是在「羊」城,這樣一大堆「羊」下來,不曉得他們之間有著什麼樣的牽扯關聯?
在浩瀚星空世界中走了一會,周遭開始出現一個個像是不同入口的奇異空間,有的空間大如樓房,有的卻是小似桌椅,這些空間乍看過去便像是一個個大小不一,景物各異的窗口,從窗口看出去,有的窗外風光明媚,有的窗外卻是險山惡水,風雨交加。
這種景象遠遠超過了三人的知識範疇,便是要他們看個清楚,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事實上,數十年前的齊桓公時代便有人曾經走過碧落門中這類的奇景,但是出得碧落門後,同伴向他詢問箇中的經歷,卻再怎樣說也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
走了一會,整個世界的光度逐漸轉亮,但仍然有點晦暗不明的陰沉,只見整個天空變成了一處極大的黃昏光影圓幕,有時還有著霞光透現出來,極為瑰麗好看。
這時候腳底下開始出現一條像是道路一般的通道,但是這通道卻像是木板隨便搭成的,還可以看見一條條的木片,這木板道卻逐漸升空,像是不著力似地浮在天空,遠遠望出去,整個條木板道長得看不見盡頭,在空間之中彎彎曲曲,像是一條長得看不見底的削蘋果皮,輕飄飄,浮盪盪地懸掛在空間裡。
那「化人」領著東關旅等人走上那條奇怪的木條小道,原先還擔心這單薄的小道走上去會支撐不住大夥兒的重量,但是走了幾步,卻發現腳底下極為厚實穩重,簡直就像是走在尋常的實地上。
這樣上上下下,有時整個空間還翻轉了過來,走了一會,四周又開始漸漸變暗,又是那種古怪的天空場景。
但是這一次,天空中出現的不是浩瀚的群星,而是十二道古怪的光團。
這幾個光團,其實都還算清晰,每一個都有著不同的顏色和光彩,只是那些圖案仍是令人迷惘不清,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
東關旅一邊走,一邊細看,發現這十二個圖案中有的一眼便能看得明白,有的卻是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東西。
要說它們是獸類的圖案,沒錯,在這些光團中有著巨牛、獅子、兩條魚、螃蟹和蠍子,但是其它的圖案中卻還有著一個古怪的水瓶子、一個美麗的少女、一個人頭馬身的怪物,有一個圖案居然還是一座左右都是秤臺的桿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