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後,城市一片靜寂。
連續假期的第二日,彷彿整個城市已然休眠,計劃出城旅遊的人們早已塞在城市郊外的高速公路上。八線道的馬路上,見不到上班時間的大量人車,只有稀稀疏疏的車輛流過,偶爾走過幾個行人。
看來,似乎是個充滿寧靜祥和氣氛的國際大城市午後,輕柔送過來的秋風,讓人精神一振,彷彿要出什麼差錯都很困難。
市區近外圍的小小公園內,在枝葉已漸稀疏的小徑上,例行值班的小警員莫志華步履輕盈地走過。不遠處的草坪上,透著近黃昏的霞光,悠閒的老人家在那兒舞著太極。
年輕警員莫志華的心情相當的輕鬆,他的上級已經准了他兩天假,只要熬到六點鐘,這一輪班值完之後,就可以和女朋友渡個輕鬆寫意的假期。
公園小徑的盡頭,靜靜地躺著一個鐵製的薄皮盒子,盒蓋半掩。可惜的是,這個彷彿垂手可及的假期卻因為幾秒鐘後,年輕警員莫志華眼簾映入的一件物品,必須無限期地拖延下去。
莫志華走過去,從近距離仔細端詳這個扁平鐵盒。外表平凡無奇,銀灰色的外皮有點銹斑的痕跡。莫志華心想,也許是什麼沒有公德心的人隨地丟的垃圾。他輕鬆地彎下身,在黃昏的霞光下緩緩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鐵皮盒蓋。
那片盒蓋比想像中要輕上許多,一碰就滑開了,盒蓋移開後露出裏面裝的東西。警員莫志華有點好奇地湊過去仔細端詳,耳際隱隱傳來規律的機械聲響。
等到他看清楚了鐵盒裏面的內容,那一瞬間,原先輕鬆的神情立刻被無比的恐懼眼神迅速佔滿。
城市有線電視臺的轉播車駕駛林明德在近黃昏時分突地接到公司來的電話,要他火速趕到市區某公園的現場。林某和一票攝影小組正在某風景區採訪假日的人潮,接到電視公司火速召回的命令,便順著濱海公路的晚霞以百公里以上的高速趕回市區。
雖然一路上風馳電徹地跑,到了目的地之後也已經天黑了。
林明德熟練地駕著偌大的轉播車,繞過市區空盪的道路,在夜空下,卻驚訝地發現小公園已經燈火通明,擠滿了一地的各方媒體。並不算濃的夜色下,來自各方的媒體記者各顯神通,有的對著鏡頭喋喋不休,有的專注地跟著警方人士奔跑。原先應該相當僻靜的社區公園這時鬧哄哄的,群聚了許多的攝影機、轉播車,以及好奇圍觀的群眾。
林明德困難地將轉播車停進公園,先行到達的公司轉播小組不等車停就猴急地跳入車內,開始架設器材。一片混亂中,林明德拉住一個小導播。
「什麼大陣仗?」他好奇地望著嘈雜紛亂的人群,問著那個小導播。「又出殺人案了?」
小導播還來不及回答,身後又傳來了刺耳的警車聲。藍紅色的警示燈下,一隊警車吃力地擠開蜂擁的人群開道,警車後方一部灰色的廂型車車後門打開,笨拙地跳下來幾個像是太空人般全身包緊重裝備的人。
林明德瞠目結舌地看著幾個如臨大敵的重武裝的人員排開人群,走進公園。他看看先前的小導播,指指那些人。
「炸彈。」小導播字正腔圓地說道,隨即一閃身,也跟著轉播小組殺進圍觀的人群。
「現在我們就用電腦動畫的方式來解說一下炸彈的所在位置,並且,待會我們還請到了發現這枚定時炸彈的警員莫志華先生來為我們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景。」
隨著無遠弗屆的電視傳播力量,全國各地的收視人都在電視上清晰地看見城市公園放置定時炸彈的所在位置。這一天的下午五點十七分,首先發現炸彈的警員莫志華打開公園小徑上的鐵皮盒子,發現了這枚造型奇特,充滿各種彩色電線、IC機件的定時炸彈。乍看見這枚炸彈,警員莫志華還有點腦筋轉不過來,然而,在眼花繚亂的機件、電線之間,有樣東西卻是什麼人也看得懂的,那是一枚簡單的指針式計時器,躺在兩條烈性炸藥旁邊,正平穩地在盒中滴滴答答走個不停。
現在,這個指針上顯示,距離爆炸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又六分鐘。
「一個小時六分鐘。」軍方支援的炸彈拆除專家徐中亭終於排開層層人群,走到炸彈的前方。
他重新瞄了一眼炸彈上的計時指針,打開手上的拆彈工具箱,看著四週的媒體、看熱鬧的人群,不禁在強力護盔後面皺起眉頭。
「這些人都不怕死嗎?」他不滿地向一旁的警員大聲吼著。
一個女記者這時握著麥克風想跑到他的身旁,卻被警方強行擋開,更後方的人群也興緻勃勃地蠢蠢欲動。「都不怕被炸死嗎?」
警員聳聳肩。
「你自己不也說,還有一個小時又六分鐘嗎?」他可有可無地說道。
在強烈的聚光燈下,拆除專家仔細端詳那枚定時炸彈。看來問題不大,雖然炸彈上的一些機件從來沒看過,但是從線路的分佈上看來是具製作相當粗糙的成品,兩枚烈性炸藥也不難解決。
「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他低聲交待助手。「把電源切斷,迴路搞清楚大概就可以了。」
同樣一身重裝備的助手點點頭。指針上指出離爆炸時間還有一小時零一分鐘,時間充裕得有點奇怪。看來,這次的炸彈危機只是一個小小虛驚。
徐中亭轉頭看看四週,發現整個公園爆炸危機已經成為一齣鬧劇。媒體記者像無頭蒼蠅一樣和警方的驅離人員互相推擠,再後面一點則是看熱鬧的人群。方纔企圖闖入的女記者終於逼近到近距離,湊巧聽見炸彈危機只是小小虛驚的部份,正興高采烈地對著攝影機大聲報告。
站在拆除專家身旁的幾個警察輕鬆地聊天談笑。徐中亭搖搖頭,卻聽見助手發出一聲驚呼,跟著,卻看見助手像是著魔似地指著定時炸彈,猛然發起抖來。
徐中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看之下,也不禁彷彿血液全數凍結。
助手的手上拿著拆卸下來的計時器,計時器連著整個電路盤,原來整個電路盤只是一個偽裝的外殼,揭開外殼後是一副結構精密的儀表盤,連兩枚烈性炸藥也是假的,揭開外殼後,是兩具透明的管狀容器,各裝著深綠色及紫紅色的液體。
最重要的是,儀器上有一付數字顯示器,上面正在倒數時間,時間只剩下兩分四十一秒。
「只剩下兩分四十多秒!不是一個小時!」他聲嘶力竭地大叫狂呼。「快點疏散人群!可能有化學毒氣!」
「嗡」的一聲,人群開始潰散。正在鏡頭前高談闊論的女記者陡地被人群衝倒,鏡頭陷入一片黑暗。有幾名警員帽子也掉了,一屁股倒跌在水泥地上,人群中有孩子高聲地哭了出來,哭聲彷彿會傳染似地此起彼落。慌亂的人群在公園中散開,以定時炸彈為核心,讓出老大一塊空地來,只留下幾名炸彈拆除專家。
「測頻器!」徐中亭狂聲大吼,手上不停地嘗試不同的工具,企圖將計時器停止下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樣的企圖卻只是徒勞,數字標示上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只剩下五十三秒!」助手在一旁語帶哭音、歇斯底里地大叫。
「閉上你的狗嘴!」徐中亭睜大雙眼,眼睛被冷汗佔滿。
糢糊的視野中,發亮的計時數字仍然穩定地遞減下去。
更糟的是,兩具容器中的液體已經開始混合。
「來不及了!快跑!頭兒,快跑!」幾名助手踉蹌後退,有一人跌倒在地。人群這時已經退至聚光燈光源不及的陰暗遠處,只有幾名膽大的攝影師膽敢站近幾分,將幾名助手倉皇而逃的情影收錄下來,立即轉播出去。
聚光燈下的公園變成了一片空曠的死地,正中央只有徐中亭的身影。計時器顯示出剩下十秒的時候,他已經將一具改變計時的電路設好,打算做最後一搏。這時候,兩具不知名容器中的液體已經混融完畢,可想而知,如果計時器沒有停止,時間到的那一霎那炸彈便會啟動,跟著便是玉石俱焚式的爆炸。
七秒鐘,六秒鐘……
徐中亭深吸一口氣,接上電路。那一瞬間,生命間曾有過的回憶從眼前迅速的流過……
可是,接上去的電路完全沒有用,計時器毫無猶豫,仍然一路倒數下去。在最後一秒的時候,徐中亭直覺想逃,兩腿卻像灌滿酸醋般動彈不得,只覺得下身一涼,整個人便彷彿碎成了千百個碎片。
在眾人屏住氣息的注視下,定時炸彈「噗」的一聲輕響,發出強光,在拆除專家徐中亭前面爆了開來。
人群中有個女人終於尖叫出來。
「天哪!」轉播車司機林明德看見那道爆炸開的強光,雖然和想像中的猛烈爆炸有點不同,那種震撼之感卻是一致的。
炸開的現場這時瀰漫著淡綠色的輕煙,那陣煙隨著風勢逐漸擴散。人群中有人想到這陣煙可能有毒性,紛紛不安地混亂走避。沒來得及反應的人卻在綠煙的正中央看見本應炸成碎片的徐中亭仍然好端端地站在那兒。
徐中亭不可置信地在綠煙中看看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身子,發現自己居然毫髮無傷。
在他腳下的炸彈盒子這時又出了新的狀況。從儀表上的一個小洞中這時投射出光影變幻不已的光芒,那光芒不住地移動,動作非常的靈活。
人群中有人發現這道奇異的光芒在久久不散的綠煙中彷彿映照出什麼,突然之間,飛躍騰挪的光芒陡地一暗,更強的光度一吐,在綠煙中映出清晰的立體字幕。
字幕的內容隨著光影而閃爍,字數不多,眾人隨著字幕讀過去,一霎時,整個公園變得靜悄悄的,沒有人說得出話來。
在夜空下,字幕的內容隨著光線閃爍吞吐不已。這樣的內容,當然早已被在場的攝影機拍下,傳到所有有電視機的觀眾眼前。
於是,這椿有史以來最空前絕後的奇案就在這樣的大陣仗下正式展開序幕。
「紀文山5、吳鑫2、劉水源1、江力強3、司徒百江6、田蟠龍2、藍保傑4、言忠書5、簡益庭2、陳木文2。」
「秋風送爽,盍興乎來,諸君多金,能取百萬於汝乎?如未蒙首肯,八月十七,乃取汝家中一人為客,恕罪恕罪。」
「美商銀行8534658wi1oa14i4r51j, r 2」
七彩繽紛的立體字幕投射在月色下的綠色煙霧上,隨著光芒的明暗妖異地閃爍不已。
然後,一陣雜訊出現,「波」的一聲,電視螢幕轉暗。坐在螢幕前的幾個人卻一色地臉色沈重,久久說不出話來。良久,才有一位頭頂微禿的老者喃喃咒罵一聲,開腔說話。
「這是什麼鬼?」老者的腔調帶著濃重的鄉音,重重把手上的資料放在桌上。「什麼亂七八糟的?」
另一名神色精悍的中年人沈穩地開了腔,彷彿是回答老者的問話,也像是自言自語。
「因為當時在炸彈現場有好幾家電視臺立即轉播,所以基本上,看見這個訊息的人至少已經有好幾十萬了,」他沈吟了一下。
「所以,可想而知接下來所有的媒體和民眾一定會全天候對我們窮追猛打。」
「這一點我想大家都知道了,趙分局長,」城市的警察總長楊斌皺眉說道。「我想總警政長的意思是,這樣的訊息到底有什麼用意?」
分局長趙大同想了一下措詞,在難堪的短暫沈默中,頭頂微禿的總警政長伍子毅重濁地咳了一聲,不耐煩地示意他儘快表示意見。
「我對中國的古文沒有太大的研究,但是訊息中要脅勒索的意味應該是毋庸置疑的,」他隨手按下錄影機上的掣鈕,將當時的立體投影再放了一次。「訊息上面說的十個人,匪徒要他們在八月十七日之前各交出一百萬元,如果不照做的話,就要綁架這十個人的家人。我的解讀就是這樣。」
「但是現在已經是九月四日,」警察總長說道。「八月十七早就過了。」
「教告總長,」一個在旁邊一直沒出聲的小個子這時候靜靜地開腔了。「我想他們說的八月十七,應該是陰曆的八月十七,也就是這個月的十三日。」
「那也就是說,」市警察總長楊斌在紙上約略地算了一下。「還剩下十三天的時間。」
「十一天的時間,每個人要付出一百萬……」總警政長伍子毅指著螢幕上已經停格的畫面。「內容沒有問題,可是……錢要匯到哪裏?」
「美商銀行8534658,應該是這個帳戶,」分局長說道。「我們的弟兄當然已經查過了這個帳戶,登記人是個三年就已經過逝的老頭子,沒有家人,沒有子孫,連一點最起碼的資料也無從查起。」
「而上面列名的十個傢伙,當然也已經嚇得面無人色了,對不對?」
「有錢人都是這樣的,」分局長笑笑。「米王、電腦鉅子、青果大王……這幾個人都是有名的大富豪,有幾個還常常和內閣的大官們打球。光是部長級的關切電話,我們就接了好幾通。」
「這些人的名單當然都清清楚楚,沒有問題,可是……」伍子毅面露疑惑神情。「名字後面的數字是什麼意思?還有,最後列的這個wi1oa14i4r51j, r2又是什麼東西?」
「這一點我們還在調查當中,」趙大同翻了翻手上的資料。「可能是某種秘碼,也可能只是毫無意義的故佈疑陣。」
「而且,也可能只是幾個小鬼頭單純的惡作劇。」最後,老人伍子毅這樣樂觀地說道。
市警總長、分局長和幾名較年輕的組員彼此對望了一眼,面露苦笑。
「依我看,這不會是個單純的惡作劇,長官,」前面說過話的小個子苦澀地說道。「用來投影的假炸彈我們查過了,是瑞士本土的高科技產品,尋常人根本連聽都不會聽過。如果他們說會在八月十七犯案,就一定會在八月十七犯案。」
此後的幾天內,這件由電視媒體第一時間揭露於世的勒索事件經由各方的炒作,變成了社會上最引人入勝的話題。一名資深的報人在事件的第二天以頭條的方式報導這個史無前例的勒索事件,也因為匪徒在訊息中指名如果十名企業家不依言付出款項的話,就要綁走他們的家人,因此,該名報人便在頭條上為這個事件取了個響亮的名字。
他將這個案件稱之為:「無被害人綁架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