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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江山帮”恩仇录:上将之花的陨落 (2)

李进德来到武汉,发现处境远比他想象的危险得多。接连几天,军统局执法处找李进德约谈,提出很多疑点。李进德是经办张超专案的负责人,所有的提问,他全都对答如流,还拿出各个案子的证人证词证据,没有丝毫的破绽,尤其张超的供词,更具有说服力,无论是国防部专员,还是军统局执法处,所有的疑问都被李进德驳倒。李进德说,陈长官在福建为了开展抗日战争,呕心沥血,夜以继日地工作。而张超作为中央下派的军统工作站领导人,恶意攻击省府,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实在让人不理解……

听证席上,没有人再提问。显然,他们被李进德有理有据的回答折服了。而戴笠、毛人凤隐藏在幕后,一直关注调查张超案的进展情况。应该说,张超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出格,让戴笠也无处寻找破绽。李进德来到武汉的两天后,报纸就披露张超在福建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报道。戴笠恼羞成怒,查问后才知道是转载了福建地方报纸的消息,令他无法指责。而李进德来武汉期间,何应钦、张群派出卫队,全程保护。车来车往,也有严密的护卫。每次李进德见蒋介石,也由张群陪同。张超在福建的罪证,笔笔有据,无法抵赖,蒋介石也无法驳斥。

蒋介石又见张群陪同李进德见他,明白张群的用意。蒋介石说陈仪是我的同窗好友,又是党国的元老,为建立国民政府做过贡献的。他的人来了,就是他来了一样,难道还怕有人劫走不成吗!

接着,蒋介石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无非请李进德回去向公侠(陈仪字)捎好之类的应酬话。接着,命令李进德返闽,也就是说此事到此不了了之了。李进德在武汉期间,幸亏有张群、何应钦全力保护,军统特务无法下手,李进德才得以安全返回福建。

蒋介石又召见戴笠,严词训斥一顿,严令他整顿军统组织,严防出现诸如此类的事件。接着又好言好语地安抚他,说抗战之际,大敌当前,军统作用很大,希望同志们精诚团结,放弃怨恨,一致对敌。戴笠心中五味俱陈,他在军统局办公室里写下:“秉承领袖旨意,体谅领袖苦心”十二个大字,以示自警。

在局务会上,戴笠详尽讲解这十二个字的含义,说:“我们的一切行为,都要以这十二个字为出发点。前者是革命精神,后者是革命的艺术。须知,人的原动力是精神。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为了安抚戴笠,让他为自己卖命。蒋介石致电陈仪,建议撤了李进德的职务,让福州警察局检讨他们的行为。戴笠的脸上出现少有的笑意。接着,他又让军统内部不要再提张超的事了。戴笠除了让福建军统厚葬张超外,还拨给张超家属一笔抚慰金,聊以告慰死者。

戴笠秉承蒋介石的旨意,要求军统基层工作站,与当地行政长官搞好关系,还要遵守当地法纪,避免弄出矛盾。过了一段时间,蒋介石把陈仪调离福建,派他出国考察军工生产。1944年4月,蒋介石见德意日轴心国战败迹象明显,任命陈仪为中华民国行政院“台湾调查委员会”主任委员。此时,陈仪以为军统对自己的旧恨一笔勾销了,他对军统的特务的劣迹也持宽容态度。其实,戴笠对张超死在陈仪手里,一直耿耿于怀。他曾对毛人凤说,不解决陈仪,我寝食不安!

戴笠的人际关系处理原则,始终以他和军统局的根本利益为中心。他的人是他的本钱,自己可以任意处置,外人动个手指头都不行,何况陈仪连杀他两员大将,可恨之至,且又无奈之极!

最后的绝笔

戴笠在抗日期间没有向陈仪发难,因为他的精力主要关注着抗战大局。但是陈仪浑然不觉,有一个危险人物,时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此人就是“江山帮”中赫赫有名的毛森!

毛森与陈仪结拜成“忘年交”,完全是陈仪乐交好善引来的“外鬼”。陈仪把两个青年才俊视为知己,除了毛森,还有汤恩伯。早年,汤恩伯还在苦苦寻找生活出路的时候,无儿无女的陈仪善心大发,由陈仪救济他从小学读到中学,后来又送他去日本留学,汤恩伯从日本学成回国后,陈仪在蒋介石面前举荐汤恩伯,使他青云直上,官至上将。他为此感谢恩师,将名字改成“恩伯”,表示他对陈仪恩情永世不忘。陈仪对当年刚出道的毛森也当成好兄弟一样对待。毛森来自浙江省江山县界牌和仁村,顶替毛人凤兄弟毛善森投考浙江警官学校。他执行一些危险的任务,两次被汪伪“76号”特务总部抓获,却安然脱身,上演特工惊险的“牢门脱险记”,在国民党军统里成为传奇人物。他在福州市警察局特警组任主任期间,没有张超的飞扬跋扈,而是与人为善,多积友情,博得陈仪的喜欢。陈仪这个浙江绍兴人,对江山县的毛森关爱有加,点拨他如何处理好上层关系,让毛森受益匪浅。陈仪把毛森当成“老乡”竭尽全力帮助。其实,他哪里知道,邝汉、张超事件后,毛森从感情上对他已经有了距离,对陈仪的情况、心理、政治态度,定期向戴笠汇报,想从中找出致他死地而后快的证据。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正在福建的毛森接到戴笠的急电,命令他速去江山县招兵买马,组建别动二大队,并担任大队长。为毛森送行时,一贯重义气的陈仪慷慨地赠送他可以装备一个加强营的军用物资。毛森在江山县招了500余人,组成别动二大队,靠这批军用物资起家,也以其自己干练的才能赢得军统局的赞赏。

毛森从一个尉官,经过10来年来的打拼,官拜少将衔,可以说陈仪功不可没。

1948年,陈仪担任浙江省主席。他上任伊始,要求保密局把毛森调来担任浙江省警保处的处长,兼衢州绥靖公署二处处长。毛人凤送毛森上任前,说雨农在世时,一直对陈长官杀掉我们邝、张二位同志记恨在心,当今大陆内战很乱,如若陈长官忠于蒋总统也就罢了,如果他存有异志,当杀无赦,也算替雨农出了一口气!

“局座,毛森对您的话一定牢记。”毛森表态。他在浙江期间,中国人民解放军进攻凌厉,国民党军队处处被动挨打,中国的局势十分明朗了。

陈仪对蒋家王朝早就失去信心,他暗中与中共地下党胡允恭多次密谈,准备起义,投向光明。陈仪去意已定,想拉汤恩伯部队共同举义旗,汤恩伯动摇不定,陈仪骂他“不识时务”。陈仪曾对他的亲信透露,在徐蚌会战中,国民党的精锐部队丧失殆尽,已经无能力再战了,只有与共产党妥协和谈,兴许有条出路。陈仪向蒋介石上书说道:当前之势已是敌强我弱,只可言和,不可言战。他还在《东南日报》上公开撰文指出:“八年抗战之后,继以三年戡乱,人民饱受战争之影响,生活苦不堪言。现在人民一致要求和平,要知道人民为立邦之本,此种和平呼声,殊不容忽视,应能为各方所接受。”接着他指责当局:“争取胜利固需要勇气,承认失败亦需要勇气。”他还抨击蒋介石所发动的“戡乱”战争,说有关这个问题,“今后史学家自有评价”。可以看出,这个时期,陈仪已经决心与国民党彻底分道扬镳了。

但是,陈仪在这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试图联合汤恩伯一起离开国民党政府,投奔共产党。原来,陈仪准备通电起义,但苦于手中没有足够的武装力量,起义安全无保证。他想串联一些军队和他同时起义,这样就不仅可以确保起义安全,而且还能壮大声势。

到了1948年末,陈仪与胡允恭的密谋已经十分具体了。对如何改编保安部队,迎接人民解放军渡长江,释放在押政治犯等,都有具体规定。陈仪与中共地下党的秘密接触,毛森有预感,因为他发觉陈仪行为怪异,与陌生人接触多了,断定他企图背叛国民党。

此时,毛森率领浙江的保密局工作站特务加紧抓捕中共地下党员和民主人士。几天内,毛森手下人捉了上百名“嫌疑犯”。毛森列出“中共地下党”被捕人员名单,呈报给省主席陈仪,要求批准由行刑队全部处决他们。

“他们全部是‘共匪’吗?”陈仪漫不经心地问。

“是的,陈长官,他们全部是‘共匪’!”毛森回答。

陈仪看了一眼名单,在上边批了一行字:“一律送政治反省院。”

“陈长官,不可!”毛森着急了。

“为什么啊——难道有证据吗?”陈仪不温不火。

“报告陈长官,乱世必用重典!送反省院,对于共产党来说,等于放虎归山了!”

“难道乱世就可以草菅人命吗!”陈仪动怒地训斥说,“毛处长,你这个人嗜杀成性!当前战事吃紧,我们后方还要以安定团结为重。你这样滥杀无辜,扰乱了社会秩序,蒋总统要怪罪你的。”

对于陈仪,毛森不敢顶撞,心里不痛快,也只好忍受。他告退后,愈想愈不对劲儿,出于职业习惯,毛森亲自到反省院调查,他取出那一百多名“共党嫌疑分子”名单,挨个问反省院长,发现除个别“具结领回,管束教育”外,其余一律无罪释放了。

毛森大为恼怒,他责问反省院的院长,是谁批准把那些人释放的?反省院的院长是“老军统”,后来在“裁减”冗员时经毛森保荐,担任这么个闲职。他说,毛处长,是陈长官下令把人放了……

“哦!”毛森明白陈仪此举为自己留退路,他也知道与陈仪已经成了陌路人了。毛森心情十分矛盾,他到了省政府,面见陈仪,不动声色地递交一个请假呈文。陈仪对毛森一向看重,现在又处于内忧外患之时,按例应该挽留毛森共克时艰,岂料陈仪立即批准他休假了!

毛森走出省府大楼,回头望一眼灰蒙蒙天空中有气无力飘动的青天白日旗,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他用密电告诉毛人凤,说“公洽(陈仪后改的字)恐有异志”。毛人凤立即用电话与毛森联络,询问陈仪近况。毛森说,他有通共嫌疑。

“确凿吗?”毛人凤问。

“证据充分。”毛森把近来陈仪怪异的行为向毛人凤作了汇报。

“立即组织特工,加强对陈仪的监视。”毛人凤表态说,“凡是对党国心存异志的,皆在杀戮之例!好!毛处长,有你这样效忠党国的栋梁之材,我引为自豪!”毛人凤夸奖他一句。

毛森挂断电话,觉得事不宜迟,他马上命令手下几个行动队员,加强对陈仪的监视。这几位来自江山县的特工,一直仰仗毛森的提携,又敬佩他胆识,十分忠诚地追随他。

毛森命令大家监视自己的老恩师,心里很别扭。仿佛世界末日来临,礼崩乐坏,无情无义,这究竟是怎么了?

从来习惯执行命令的小特务,还是执行了毛森的命令,加强对陈仪的跟踪、信件的暗查、来访者的密侦行动。很快,有两个陌生人进入特务的视线,那是两个平常的中年人,衣着朴素、面色凝重、步履沉稳,用特别通行证径直走进陈仪的办公室。在战时,不寻常的来访人物格外引人注意。小特务用江山话,向毛森汇报了跟踪的结果。

毛森断定,那两个人肯定是中共地下党派来与陈仪接洽的,他对陈仪的好感倏忽消失了,只剩下恨意。一个朝代的终结,必然有人忠贞不贰,百折不挠,甚至以死来报效;也有的人趁机弃暗投明,另择新主的。陈仪作为蒋介石的同窗、创建国民政府的有力支持者,却在国运衰弱时候抛弃领袖,投向中共,实在可恨。毛森也知道,自己的双手,不仅沾满日伪官宦的鲜血,更沾满共产党人的鲜血,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只有随同蒋家王朝殉难了。他吩咐说,再见到那两个人,把他们扣押,送到军统浙江工作站!

陈仪与中共方代表胡允恭接头时候,发现附近出现可疑的人,胡允恭对陈仪说,陈长官,我看情况有变,你要小心啊。陈仪说,不会的,所有随行人都是我的亲信!

胡允恭说,对领兵起义,汤恩伯假若始终犹豫不決,说明他不可靠。

“我对恩伯太了解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卖我的。”陈仪颇为自信。

可是这次他完全错了,毛森做通了汤恩伯工作,两个人将陈仪与胡允恭接触的情报告诉了毛人凤。而此时,毛人凤已经向蒋介石反映了陈仪想起义的迹象。蒋介石大怒,立刻将陈仪的浙江省主席职务撤掉,并由毛森率领刑事处长郑庭显及多名特工,立即把虹口陈仪的公馆包围起来。进入陈公馆时,毛森走到陈仪面前,说时局不靖,我奉令派人保护你……陈仪不由冷笑,他心生悔意,出卖他的恰恰正是汤恩伯与毛森!

大陆战况紧急之际,陈仪被押送去了台湾,软禁在基隆要塞司令部。在关押期间,陈仪用毛笔字写文天祥的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表明他的志向。陈仪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的命休矣!蒋介石心胸狭窄,心狠手辣,每逢他下野必杀人泄愤,这已经成了惯例。1927年他下野杀了王天培;1931年二次下野杀了邓演达;如今他兵败大陆,还能饶了心存异志的陈仪吗!

1950年6月18日早上,台北市郊植物园附近的马场町刑场,变得热闹起来。马场町这个地方,自从国民党迁台以后,就变成了南京城的雨花台,是当局枪杀囚犯的刑场。陈仪知道死期来临,他穿着上将军服,像散步似走向刑场,他一边走一边重复着一句话:人死精神不死。凄冷的马场町被他的话感动了,倏忽寂静无声。这时候,行刑队从他背后开枪了,陈仪站在那里,忽然震动一下身子,慢慢倒下了,他就这样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