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凉州城一片静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散去，商铺也已经打了烊，只有门口的红灯笼还在摇晃值守。
汇宝居里的住客也一个接一个的熄了灯，只剩下庭院里流水池的流水还在循环往复。
叶石寒一身黑色夜行衣，正蹲在墙头上。江揽玉从客栈走了之后，他们三个人便追了上来，但不知怎么竟追丢了。后来在城郊的树林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地上虽然躺着两个人，但都不是江揽玉。
他也算跟江揽玉交过手，知道那丫头武功不高，凭她一己之力打倒两个人还是有点吃力的，由此推断，她肯定还有帮手。
凉州是出关的必经之路，他们不论去哪都得路过凉州，于是叶石寒一行人早早来了凉州等着。
晚上有人送信说汇宝居入住了两个人，一老一少，那个年轻的女子很像他描述的江揽玉。
叶石寒此时握紧了拳头，感受了一会内力在身上奔腾流走的感觉！
四年了，一转眼他已经被“病魔”折磨了四年，这四年折磨的不只是他的肉体，还有他的精神！
四年时间改变了太多太多，他由天才少年变成了一个废物，以前人人怕他，是因为敬畏，他曾率领一支先锋队奇袭敌方指挥营，为大军夺回失守的城关，做出突出贡献，此一役后更被称为小昭王！
现在人们也怕他，却是因为他暴虐的品性，嗜血的作风，一夜之间他像是变了个人，情绪一直都在崩溃的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提刀杀人。
他不知道自己还否能得到救赎，但那个稚气未脱、鬼灵精怪的女子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本想悄悄跟着她，不要打扰她的生活，等药备齐了再出现找她诊治，但这次跟丢让他意识到：不确定的事太多！他不敢冒这个险，此次前来就是确认是否是她，如果是的话，带走她！
这个汇宝居虽然不大，但是设置的很有格调，假山、竹林、泉水一应俱全，这倒是方便了叶石寒隐匿行踪。
他从一处假山后面绕出来，正欲前往客房，打算一间一间的摸过去，却听到石桌上“啪”的一声，在寂寥的月夜里尤显清亮，是棋子落下的声音。
这个点还有人在下棋？
借着月光，叶石寒看清了坐在石桌旁的人，那人侧身而坐，一身锦裘，一手执杯一手执子，眼角微微扬起，一派闲适安然。
叶石寒不想惊扰别人，想要退回去，走另一条路。谁知那人已经发现了他，正过身来，对着叶石寒，轻轻开口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今天没有织女星，何不醉饮美酒，执棋对弈？”
叶石寒皱了皱眉，这声音听起来莫名耳熟，但他又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顿了顿见他不说话，复又开口，带着笑意招呼道：“好久不见，叶兄！”
是他！明月潭的大公子——车文玺！
叶石寒微眯了眼，看清了他的面容，月色寡淡，但他的脸并不寡淡，当年在瑞文书院读书时，惹姑娘芳心暗动的除了自己就是他了，只不过自己一向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那些姹紫嫣红身上，他却一向进退有度，对谁都能温和有礼，叶石寒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做到不泄露一点个人情绪的！
只是，他不是进了天机枢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已经被识破面目，叶石寒也不再掩饰，将面纱取下，信步走到石桌前。
车文玺像是早就知道叶石寒会来，拿出事先前准备好的杯子，为叶石寒注满了酒，两人不算相熟，一个文班，一个武班，但也打过几次照面，有过几次交集。
“看叶兄稳健的步伐，看来已经是大好了”车文玺扬了扬酒杯，率先饮下，自是一番衷心祝福。
当年叶石寒遭到大劫，昭王府迅速封锁了消息，外人只当是“小昭王”不学无术，长歪了，只有小部分人知道真相。
明月谭还有另一个别称——小药谷，叶石寒去找谷主求过药。可以说有名有姓的医术圣手——昭王府都派人去拜会过，所以车文玺知道这事不足为奇。
叶石寒也没想隐瞒，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恳切得说：“还希望文玺兄替我保守此事。”
“这个自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昭王府这种地方，水深水浅不可测，车文玺自然明白什么叫言多必失，他又挂上和煦的笑容“那今晚叶兄趁夜前来的事，是不是也不能问了？”
叶石寒怔了一怔，倒是没有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早听说这人睿智机敏，最会攻心，由此看来传闻不假。
叶石寒两指暗扣了几下石桌，面上表情平平，不答反问“还没请教文玺兄，是如何得知我今晚会来？”
车文玺坐直了身子，先一一给两个酒杯添了酒，唇边笑意未收，缓缓开口道：“我们明月谭之所以称为小药谷，不仅是因为地理风貌适合药物生长，种植药物种类繁多，还因为和各条药渠有都密切联系。玉岭山药渠就是其中之一，凉州客栈虽然繁多，各家特色不一，但有一大半都是明月谭的站子，所以叶兄一到凉州我便知晓了。”
叶石寒心里暗吃了一惊，不只是吃惊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来找江揽玉，更是吃惊，他竟不知道明月谭的营生已做到边陲之地来了。
难怪瑞文书院一向只招收王族子弟，近些年也改变了招生方向，打出了“招天下英才而育之”的旗号。
一是随着天下太平，江湖门派也日渐壮大，有了一定实力，还传出了“芙蓉玉面小香山”的说法，要是知道香山可是皇陵所在的地方！
二是上面改变了统治策略，或许对这些江湖门派实行“招安”，给个一官半职是另一种有效的控制方式。
第三点，恐怕是为了个人私心，天机枢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现在的叶石寒不敢妄加猜测，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他们家可太有发言权了！
“你今晚前来可是为了揽玉？”车文玺又饮了一杯。
起风了，两个人的衣袍鼓了风，车文玺的话也变得破碎，但叶石寒还是听清楚了。
他微一点头，也许是饮了几杯酒，让他有些醉了，也许是昔日故人相见，物是人非，忽觉喉头有些发梗“嗯，只有她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