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人如这般温馨的相处,终是再也没能实现。
那天下午,白清歌返校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学校的粉丝或者选秀节目的拥护者听说了这个消息,纷纷赶过来看偶像真身。
这些狂热粉丝像铺天盖地的蝗虫,拥堵住了姒非微学校的大门。更糟糕的是,这些疯狂的女生吼出了一波一波的声浪。
“白清歌--出来--”“清歌--我们爱你--”
学校教学秩序大乱,没有一个班级能正常上课,各个班级的窗口都探出了黑压压的头看热闹。
调皮的男生们在大门外的女生齐声喊出“白清歌”的时候,齐声应道“哎--”一喊一答有如对山歌,使得局面更加混乱。
教导主任等人站在大铁门后,一边哭笑不得地劝解着那些扒着铁栏杆誓死不离开的女生,一边气急败坏地回头喝止自己学校学生的起哄。
而白清歌,为了防止事态更加不可收拾,他几乎是被学校保安送瘟神一样,偷偷从学校后门送走的。
留给姒非微的,只有手机上无尽黯然的三个字:“对不起。”
这就是偶像的魅力吗?
曾几何时,如此不可想象的,有了这么多爱着他的女孩子……
对耳边的喊声充耳不闻,姒非微有些恍惚地看着校门外固执守候的女生们,和她们眼里用力盛放的激情。
阳光在发际发烫,心事却一地冰凉。
姒非微的心底突然浮起一句话,那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台词--
有些鸟是笼子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羽翼太光辉了。
清歌,你注定和我不一样吗?
琴房,他们约定的“老地方”,如今又只有自己一人。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个房间那么小,容不下他的翅膀了。
姒非微沉默地坐在钢琴前。
墙边的乐器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它们失去了那个拨弄自己的人,等待震颤的弦孤独着缄默着。
这里的空气不再有昔日荡漾的甜蜜,反而弥漫着催人落泪的忧伤。
许久后,姒非微洁白的手指落了下来,奏响了第一个音符,把伤感唱成歌词:
Oh my darling
能否放缓你的脚步
我是丢失了力量的孩子
也许快跟不上这段旅途
Oh my darling
是否你愿飞得更高
辽远天际你一个人征服
那我是不是成为了束缚
Oh my darling
请别担心我一个人
只要仰望天空你的归宿
我就不怕迷路不怕孤独
因为有时爱的结束
可以让两个人更加接近幸福
突如其来地,一颗豆大的水珠砸在了键上,止住了姒非微的弹奏。
“还没被甩呢,哭什么!” 她咬着唇,狠狠地对自己说道。
可是,越来越多的大珠小珠在话音中落了下来,砸在了黑白键盘上……
“参加了‘世纪美少年’的清歌一夜之间扬名。比赛中途他曾经返校一次,结果造成了大骚乱……”
姒非微闭上眼,当初趴在学校围栏上的女孩子痴狂的表情似乎还在眼前。
可那还仅仅是白清歌走上全国舞台的开始,是他红遍全国的前奏而已。
“从我一个人的清歌,变成了众人共有的白清歌。无数女生梦想着他追逐着他,他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偶像。而我,对他忽然间身份的变化感到恐慌。”
听着姒非微娓娓道来过往,借着月光,Min看到她那双眼睛里蓄满了水,在月色下漾起波光。
“我只是比较幸运,能在学校里比其他人早些认识他,懂得他的好。等清歌到了外面广阔的天地,见识过了无数的人,就会明白,我不过是他在遨游大海前遇见的一个小小水潭而已。”
想起那些笃定他们会分开的诅咒般的预言,姒非微深吸一口气,眼里凝结起透明的惆怅。
是她的错,是她的慌乱与不坚定,让这些话成为了现实。
“一直到比赛结束,我都没能告诉他我害怕。比赛结束了,他又去了海天的训练营,我们整整半年没见上面……我一边想他,又怕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他要离开我的时候。”
所以才会有她偷偷地溜进训练营的事情发生,却在最后一刻,没见到清歌就落荒而逃。
Min望着姒非微迷茫的表情,心中暗暗叹息。
“我心里一直矛盾着,忽然有一天,自以为顿悟了……我自私地想到了,与其最后被他抛弃,不如一开始就放弃这段感情。由我来斩断这段感情,罪名我来担就好了……”
全身笼罩在悲伤的气息里,姒非微继续说道:“多愚蠢啊,可那时候我自以为是地想,我自动让位给后来者吧,清歌没问题的,伤心一阵后,他肯定会遇到更好的人。而我,可以把最美好的回忆都收藏起来,是的,最纯洁无瑕的爱都只存在于回忆里。这样,我就再不必害怕它们会被污染,会褪色……”
那样决绝分手的姿态,那些伤人的话,她亲手撕裂了他们之间的爱与牵绊。
年少不更事,五个字,结局是什么?
--多少流光换取多少忧伤。
为什么当时她那么蠢,那么强硬?以为干脆利落地结束,就是对两个人的未来负责。
那个时候,如果她有头破血流的勇气就好了,纵使真有一天分手,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后悔到想死。
因为,哪怕是扑火的飞蛾,也百倍胜过连靠近火焰的机会也未曾有过的飞蛾。
时光如水流淌,她终于明白,失去了他,她再也无法将他找回来。
原来,有时,你遇到的第一个人,有可能就是你的一生。
但是,比起后悔分手给自己带来无法愈合的伤口,姒非微更后悔的是,当时她不该那样伤害他!
原本,她拍下Takki的一日约会权,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最后的愿望,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见到他后,他的那种刻骨的恨意,却逼迫得她无法呼吸。
她这才知道,他并不比她过得好,三年前,她捅出那一刀,他的伤口至今还在汩汩流血。
听着姒非微伤感的话语,Min的叹息被夜风刮得支离破碎。
一片乌云飞来,吞没了月亮,投在他们身上的光也黯淡了,Min的脸仿佛也因此阴暗了。
“你们分手的时间,是不是Takki回校办退学的时候?”他皱眉问道。
“是的。”
见姒非微如预料般点了点头,Min又叹了口气--终于,最后一环也接上了,清歌曾经的失常终于有了合理的原因。
“你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明白Takki的想法之前,判了他死罪……”Min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树干,缓缓地说,“原本有些事,是VITAMIN的秘密,我们从不对外人提起。可你也是当事人,或许应该知道。”
Min注视着姒非微,一词一句像锤子敲击在她的心口:“Takki在海天训练营时,忽然从比赛时的人气王,一下子变成了海天丢在一旁的弃子,你知道为什么吗?很多人以为是他状态低迷、海天一塌糊涂的运作,以及糟糕的人事关系造成的,其实还有原因……”
他顿了顿,眼中有熊熊火光一样燃烧的痛:“不是他不想唱,是他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了。”
狠心地别开眼光,不去看姒非微骤然紧缩的瞳孔与震惊的表情,Min继续残忍地将那段血淋淋的过往呈现在姒非微面前。
“那个时候,他大概真的非常非常爱你吧。所以你们分开后,Takki曾经有一段时间毁了嗓子--原因是他抽烟、酗酒、自残……”
姒非微死死捂住嘴,狠命将细碎的呜咽吞了下去。
“海天的训练营管理是很严苛的,但是他要自我堕落的话,违禁品要多少都会有人提供。对于同期的人来说,少掉一个竞争对手对他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在训练营里,清歌还发生过暴力事件,也几次从训练营逃跑,又被公司抓回来。当时,大家都说,白清歌已经完蛋了……”
原来,原来!
原来,他恨她,不仅是因为她的无情,更因为,是她差点捣毁了他的人生。
她有罪!
在她最让他绝望的那些日子,他扼杀了温柔阳光的白清歌,造就了冷酷无情的Takki。
如果不是梁冶樱带领他与清歌出走,让他们振作,这个世上就不会有VITAMIN。
“你在……哭吗?”Min放低了嗓音,望着姒非微已经背过去缩成一团的身影。
姒非微死命地咬着唇摇头。
不是不是!她并没有怎么样,只是夜忽然有一点凉!
只有绞着衣物的颤抖的手泄露了她激烈起伏的情绪。
Min伸向姒非微的手,在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又犹豫地合拢了手指,手掌在空气中孤单地划过半个圆,又无声无息地缩回来:“你追到剧组来,是不是想和他破镜重圆?”
半晌后,些微平复了心情的姒非微,努力地吐出断断续续的词句。
可每个字都似泡了泪水一样潮湿凝重:“怎么可能呢……我早就,不奢望了……而且,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对的,很远的地方,出国!”猛然间跳出的说法在脑子里闪了个火花,姒非微立刻抓住这个借口,“我很快就要移民了。”
Min半信半疑:“什么?你要移民?”
“是的。如果说出国前有什么遗憾,就是曾经伤害了清歌却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因此我参加拍卖会,就是想见Takki最后一面。谁知道见了面,我发现他对我那么恨,于是我追着来了剧组,希望化解我曾经带给他的伤害。”
Min的话语里有掩不住的落寞:“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呢?”
“很快吧。我大概也没多少时间能待在剧组了。”姒非微白净纤长的手指交叉放在胸前,“所以,相信我吧,我真的不是抱着挽回他的想法来的。我已经没资格再和他在一起了,我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被她无情辜负的Takki,怎么可能还会重新爱上自己?
都说,有多爱就有多恨。可是由爱入恨是那么容易,由恨入爱却如同熵定律,是不可逆的。
爱,已经不在了,恨,也许伴随他每一次的呼吸便会增加一分。
她现在唯一想的,便是怎样才能弥补自己的罪过,让清歌从恨意里解脱。
容雪雅的手指愤恨地在剧本上揉着。
助理小心翼翼地汇报自己跟在姒非微后面的所见:“听不清Takki和她说了什么,因为Min就站在他们后面,我靠不过去。后来Takki突然发火走开,Min就上去把保温壶递给她……”
“好了!可以闭嘴了!”
她姣好的容颜扭曲得几近狰狞。
多少男人拜倒在自己脚下,一向对自己的美貌自视甚高的她,居然在VITAMIN的Takki与Min这里连续碰了钉子。
Takki这个人为郑导赏识,是前途无限的娱乐圈新人,她明示暗示做足,对方不仅无动于衷,反而借着改戏羞辱自己。
而Min,他们公司分明要求他与自己多制造些绯闻,看似花花公子好上钩的他,却滴水不漏地与自己保持了距离。
更可恶的--这两人居然一齐向着剧组一个小剧务大献殷勤!这分明是借机让自己难堪!!
那个叫Vivi的无耻女人,让自己蒙上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她不会放过她的!
“啊哈!看到了没,容雪雅的脸色很难看啊……”
Takki的助理小菜啃着Min送来的红烧猪蹄对欢欢说道。
欢欢也啃得啧啧有声:“是不是因为刚才她向Min讨猪蹄,Min不给她,所以脸就涨得跟猪蹄一个样呀--”
小菜打着嗝,油汪汪的手指向半夜里还忙碌不停的剧组:“八成是啦……有夜宵吃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不过,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适应呀?” 欢欢皱眉。
小菜不解:“啥?”
“不觉得身边少了个严厉的声音很不习惯么?”
话音刚落,欢欢把自己都吓到了,两人一齐打了个哆嗦。
哆嗦归哆嗦,小菜还是有些不解。
这次樱小姐怎么会丢下Takki和Min他们这么久?
收好所有的不安,确信自己的表情已经没有一丝破绽,姒非微和Min一起走回拍摄现场。
武术组的人一见就喊她:“Vivi过来!有事!”
姒非微将保温瓶往Min怀里一搁,笑着快步跑了过去。
被武行包围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上下打量着姒非微,目光有些道不明的玩赏意味:“你就是容雪雅的光替??”
姒非微努力地回想剧组中的这号人物,恍然。
这也是一位副导演,《仙魔劫》剧组有好几个副导演各司其职,譬如潘副导演专门拍武戏,而这位姓柳的副导演则主管各种演员的挑选。
由于此人对配角的安排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所以平日里,这位柳副导身边总是环绕着各种带着明星梦的女孩子。
只是,找她有什么事呢?姒非微被他叫到片场角落谈话时,还是没明白过来。
“替身的确定也是我的事啦--”对方看出了她的疑问,一口南方普通话说道,“你上次跳悬崖的戏一次通过很厉害呀,虽然好像不是很有功夫底子,不过大家都觉得你肯吃苦。你想不想当容雪雅小姐正式的替身呀?”
姒非微慌忙拒绝:“我肯定不行的。”偶尔让她来吊吊威亚还行,正式的替身她可没有那个体力做。
“放心啦,武戏就拍几天的,难度不高。等你做完这段时间,你只用做文戏替身好了。这几天容雪雅的打戏几乎没有,最多就吊吊威亚,很简单的!而且你做得很好啊,这个替身可是赚很多的哦,比小配角的薪水都要高!别说你不干啊,全剧组都靠你了呀!”
对方走起苦情路线:“之前被容小姐气走的那个替身是个资深前辈了,有点人望,有些人听说这件事情后就不肯来了。而且容小姐很挑剔,对高低胖瘦要求也高,好的替身不好找。可是她又得罪不得,所以现在我们剧组面临很大的困难啊,能替代的人碍着面子不能来,而同意来的女武替,正好在其他剧组赶戏,得过两天才到。你暂代一下好不好?你也不想看着全剧组上下上百号人停工对吧?你也不想剧组遭到这么大的损失对吧?”
姒非微被对方几乎没有停顿的长篇大论弄得快晕了。缺一个小替身而已,情况会这么严重?她虽有疑问,但被对方一通话塞得很为难:“我马上就要离开……”
以为是条件不够,对方打断姒非微,神秘地靠近她:“放心啦,熬过这两天就只用上文戏了,绝对不会再出现让你硬着头皮去做本该武戏替身做的特技动作的。而且,还有啊,你长得其实很漂亮啊,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上有台词的角色啊……”
对方笑得亲切无比,说话间,将手搭在了姒非微的肩膀上:“先试试看啦,好不好?机会难得,我不会让女孩子吃亏的啦。”
对这个柳副导演突如其来的美意,姒非微眉头忍不住一跳。
虽然对此人所说的“赚得多”和“演配角”,她并不怎样在意。不过如果真能成为容雪雅的正式替身,她便能跟在容雪雅的身边候场,而不像光替,在开拍前走过场后便被大家丢在一旁。如果能在女主角的身后随时候命上场替补,她见到Takki的机会应该多多了。
而且对方一副“你不同意就轰炸你到底”的姿态,姒非微点点头勉强同意了。
“那、那我这两天先试试看吧。”
然而,姒非微并没有发觉,在自己答应做文戏替身后,柳副导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露出了色迷迷的微笑。
虽然在剧组有被欺负过,但姒非微还是坚定地相信人性本善。不谙世事的她依然不懂,这些突然而至的好意背后,通常有着比直面而来的恶意更加复杂更加黑暗的心思。
等剧组收工后,姒非微便将自己升格成武替的事告诉了一直等候在旁边的Min。
谁知Min面色凝重:“那个柳副导找你的?你同意了?”
姒非微哀叹:“他好话痨的!我说不过他呀。”
Min的心底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叹。
根据小菜他们转来的八卦,这个副导演可是仗着某后台进剧组的。平常利用那些想成名的小演员,或者想要角色的群众演员,骗财骗色,名声顶风臭十里。因为姓柳,所以人送诨号“花柳”。他突然找姒非微当什么正式替身,八成是这个色狼把脑筋动到她头上来了。
Min正色问姒非微道:“非微,你想不想做个演员,或者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