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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海底两万里:维哥港(1)

大西洋,长9000海里,平均宽度为2700海里,面积2500万平方公里的浩瀚海洋。这么重要的海洋,在古代,除了伽太基(今突尼斯)人和那些沿着欧洲和非洲西海岸航行的古代荷兰商人之外,古人几乎对它一无所知。这个汪洋大海,蜿蜒的海岸围绕着一片幅员辽阔、被世界上最大的河流浇灌着的土地,圣劳伦斯河、密西西比河、亚马孙河、普拉塔河、奥雷诺河、尼日尔河、塞内加尔河、易北河、卢瓦尔河、莱茵河,向大西洋注入了最文明的国度和最野蛮的国家的水源!在这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往来着各国的船只,世界各国的国旗都在这里飘扬,在大西洋的两端是令航海家们望而却步的两个可怕的海角:合恩角和暴风角(今好望角)!

“鹦鹉螺号”劈波斩浪地前进。三个半月来它大概航行了10000里,相当于绕地球一圈还多。那么,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呢?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呢?

驶出直布罗陀海峡后,一进入海洋,“鹦鹉螺号”就浮出了水面。这样,我们又恢复了每天在平台上散步的习惯。

那天,在康塞尔和尼德·兰的陪同下,我登上了平台。在距离“鹦鹉螺号”12海里处,我们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西班牙半岛西南端的圣维森特角。这时,一阵南风强劲地吹过。海水上涌,波涛澎湃。“鹦鹉螺号”也跟着颠簸起来。看来,巨浪随时都可能袭来,不能再待在平台上了。于是,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我们就从平台上下来了。

我回到了房间。康塞尔也回到他的房间里。但加拿大人忧心忡忡地跟着我走进房间。大概“鹦鹉螺号”快速地穿过地中海,使逃跑计划无法实施,所以他失望透了。

当我把房门关上时,他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尼德,”我对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需要自责。在‘鹦鹉螺号’当时的行驶情况下,想逃跑是愚蠢的。”

尼德·兰没有回答。他紧抿着嘴唇,蹙着眉头。这说明,他正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我又说:“并不是没有希望了。我们正沿着葡萄牙海岸向北行驶,不远处就是法国和英国。在那里我们更容易找到逃脱的机会。瞧,如果‘鹦鹉螺号’离开了直布罗陀海峡,向南行驶,把我们带到没有陆地的地方,那我现在就会和你一样忧心。但现在我们知道,尼摩船长并不避开那些文明的海域,而且我相信几天后你完全可以更安全地实施行动。”

尼德·兰更是愣愣地看着我。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就在今晚。”他说。

我猛地站起来。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我本想答话,可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们已经说过了要等待机会,”尼德·兰说,“机会,我等到了。今晚,我们将到达距离西班牙仅几海里的地方。月黑风高。阿罗纳克斯先生,你有言在先,我相信你。”

看到我一直默不做声,加拿大人站起来,向我走过来说:

“今晚9点。我已经通知康塞尔了。那时,尼摩船长应该在他自己的房里,他可能上床睡觉了。机械师和船组人员都不会发现我们。我和康塞尔走上中央扶梯。你呢,阿罗纳克斯先生,你就留在离我们两步之遥的图书室里,等待我的信号。桨、桅和帆都放在小艇里了。我甚至还放了一些食物。而且我已经弄到了一把扳手,用来拧掉将小艇固定在‘鹦鹉螺号’上的螺丝。这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今晚见。”

“海上情况很恶劣。”我说道。

“我知道,”加拿大人回答,“但值得冒险。自由必须付出代价。再说,小艇很结实,在风浪里航行几海里没有问题。谁知道明天我们会不会到百里之外的海里去呢?但愿情况对我们有利,在晚上10至11点之间,我们不是在陆地上某一处登陆,就是死亡。愿上帝保佑我们吧,今晚见。”

说完,加拿大人离开了,我几乎愣住了。我曾经想过,在必要时候,我会有时间考虑和争论的。然而现在,我那固执的伙伴不允许我这样做。我还能说什么呢?尼德·兰说的很有道理。这也许是一个机会,他要抓住它。难道我能反悔,为了一己私欲而损害我的同伴的前途而背负背叛的罪名吗?再说,明天,尼摩船长难道不会把我们带到海洋深处吗?

这时,一阵刺耳的笛声响起,我意识到潜艇的储水器又装满了水,“鹦鹉螺号”再次潜入大西洋底了。

我待在房间里。我想避开船长,不让他发现我内心的波动。在恢复自由的渴望和离开“鹦鹉螺号”而使我的海底研究半途而废的遗憾之间徘徊,我就这样度过了忧愁的一天!就这样离开这个海洋--“我的大西洋”--我喜欢这样称呼它,还没有观察它的海底情况,没有揭开我在太平洋和印度洋底揭开的那些秘密!煮熟的鸭子就要从我的手里飞掉,我的梦想在最美妙的时候破灭了!多少难熬的时光就这样流逝了。有时,我希望我和我的同伴能一起平安地回到陆地上,有时又不顾自己的理智,希望出现某个意想不到的情况阻止尼德·兰实施他的计划。

于是,我两次回到客厅里看罗盘。我想知道“鹦鹉螺号”的航向是靠近,还是远离海岸。但两者都不是!“鹦鹉螺号”在葡萄牙领海里,沿着海岸向北走。

那么,应该下定决心准备逃走。我的行李并不重。除了我的笔记本,我一无所有。

至于尼摩船长,我揣摩着,他会怎么看待我们的逃跑呢?这可能会引起他怎样的不安,给他带来怎样的危害呢?而且,在逃跑成功或失败这两种情况下,他会怎么做呢?不可否认,我是丝毫不埋怨他的,相反,我要感激他,因为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热情地待客。但离开他,并不能说我们是忘恩负义,因为我们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契约。他那种公开承认要把我们永远囚禁在他的船上的奢望,更证明了我们的各种逃走的意图是合理的。

自从我们参观了桑多林岛后,我一直没见过船长。在我们逃走之前,总该让我见他一面吧?可是,我既想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于是我仔细听着,试图听到他在我隔壁房间里走动的声音。可是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房间里应该没有人。

于是,我终于想到,这位奇怪的人物是否在船上呢?自小艇为了一项神秘的任务离开“鹦鹉螺号”的那个晚上起,对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的看法,我稍有改变。我想,不管尼摩船长嘴上说过什么,他应该还是跟陆地上保持着某种联系的。他难道从来不离开“鹦鹉螺号”吗?几个星期过去了,我都见不到他。在这段时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呢?我原本以为他是那样愤世嫉俗,而他现在难道不是到远方去实施某项不可告人的秘密行动去了吗?

这些想法和其他各种想法苦苦地纠缠着我。在我们所处的奇特环境下,这样的猜测总是不断产生。我感到异常的苦恼。这一天的等待仿佛是无穷无尽的。我焦急万分,时间过得太慢了。

像平时一样,我在我的房间里吃晚饭。因为过度焦虑,我没有食欲。晚上7点钟,我离开了饭桌。距离我和尼德·兰会合的时间还有120分钟--我越想越激动,脉搏猛烈地跳动。我坐立不安,来回踱步,希望通过运动来减轻我的烦躁。对于我们这次采取鲁莽的行动可能产生的死亡的后果,我毫不在乎;但只要想到行动之前被发现,被带到暴怒的,或因我的背信弃义而难过的尼摩船长的面前,我的心就忐忑不安。

我想最后一次看看客厅。于是,走过长廊,我来到了我曾经度过了许多欢乐和充实的时光的陈列室里。我看着陈列室里的财宝和珍藏,就像一个被判终生流放的人在被流放前的一夜一样。这些大自然的奇珍异宝,这些艺术的杰作,我的生命中有多少个日子是在它们中间度过的,而我将永远离开它们。我本想透过客厅的玻璃窗,再环视一下大西洋的海水,但嵌板紧闭着--一块铁板把我和这个海洋分隔开。

我就这样环视了一遍客厅,然后走向那扇精心设置在墙隅的、通向尼摩船长房间的门。门是半敞开着的,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不情愿地往后退。如果尼摩船长在房间的话,他一定会发现我。然而,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凑前一点,房间空无一人。我推开门,向里面走了几步。房间里的布置还是像苦行僧式的简朴。

这时,墙壁上的几幅铜版画映入了我的眼帘,我记得我第一次参观这个房间时,没有见过这些画。这是一些肖像画,都是一些忠实地终生为人类奋斗的历史伟人的肖像画,有在“波兰完了”的喊声中倒下去的英雄哥斯修斯哥,现代希腊的莱奥尼达斯的波特扎理,爱尔兰的捍卫者奥康尼德尔,美国的缔造者华盛顿,意大利爱国者马宁,倒在黑奴制拥护者的枪下的林肯,最后是为黑人解放运动而牺牲的约翰·布朗--他被绞死在绞刑架上,就像维克多·雨果笔下描绘的悲惨场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