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夏从来不是站着挨打的人,只是动作慢了一些,还是被茶杯砸到了。
温热的茶水淋了满脸,额头上有红色的液体流进眼睛里。沈建国还在骂她,从她的交际圈指责到她的为人处世,再到她的人品德性。
翻来覆去不过是车轱辘话,凉夏抬起头来,桀骜的目光从沈建国身上滑到何冰鸢的身上,再看了一眼正准备上前帮她清理的沈蕤,那目光太冰冷,让沈建国不由得停了嘴,让何冰鸢皱起了眉头,让沈蕤的动作停在了那里:“骂够了?到我说了?”
没人说话,每一个人都居高临下的审视她,有不赞同的,有怜悯的,有轻视的,还有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一颗眼中钉。
“当我是什么?乞丐?贱坯子?下流种子?”凉夏走过去,拿起桌面上的另一杯茶,毫无预兆的直接泼向了自己的父亲。
她的手比沈建国还快,沈建国根本没预料到会有这么一着,反应过来的时候茶水已经泼在了脸上,和流着血的女儿对望,沈氏的总经理兼董事长脸色登时难看的让人不忍直视。
他想都没想扬起巴掌就要打这个不孝女。
凉夏将还带着红色液体的脸凑到他的面前:“打啊,你打,你可劲打,力气可要放大了,不过你也给我记住,今天你这一巴掌要是打下来,我立刻就去抽烟喝酒吸**,可着劲的糟害着你们想要的东西,别想着把我关起来,我还告诉你们,就算是你把我封在石头房子里,姑奶奶也有能耐逃出去,我这人向来说到做到,你们是知道的!”
女孩的眼神里带着执拗的疯狂,仇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沈蕤的脸色更加苍白。
老爷子老太太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他们完全想不出来这些话居然出自沈家女孩的口中。
沈建国是真的想要打下去,又怕她真的会去那么做。
何冰鸢伸手拦住了他的手臂:“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别动不动就打啊骂啊的。”
语气温和,转而看向沈凉夏:“你也是的,明知道你爸爸脾气不好,你还气他,算了吧,去上楼换身衣服,然后下来吃饭。”
想了想补充道:“哦,对了,你这个月的零花钱够不够,若是不够,再给你拿点。”
有人开了这个头,就有人帮着打圆场,老爷子老太太纷纷开口,虽然没有任何亲近的意思,语气却比先前好了太多。
只有沈建国虽然放下手臂,却兀自气恼不休,坐回沙发上不肯去看自己的私生女一眼。
眼见沈凉夏对母亲和爷爷奶奶的示好没有任何反应,沈蕤上前,将手搭在凉夏的肩头:“不要生气了,走吧,我带你去楼上,咱们把伤口处理了,万一感染了就不好了。”
沈凉夏隔开她的手臂,没有去搭理屋子里的每一个人,而是转身直接离开了。
客厅里安静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方才开口:“这孩子太不懂事了,蕤蕤,你不要紧吧?”
沈蕤摇摇头。
何冰鸢已经坐下了,目光盯着桌面上的茶杯,坚定的下了决心:“明天开始,让小陈跟着她,不能让她随心所欲的厮混下去,真的出了什么事,丢脸的还是我们沈家。”
沈建国点点头:“是应该看着点了。”
沈家的别墅坐落在半山腰上,山上住的都是富人,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车水马龙,这个时间,只能看到区区的几辆车路过。
宽敞的马路,青白的路灯,更显得女孩的背影孤单可怜。慢悠悠的向山下走去,凉夏的脑子里空白一片,眼泪却不自主的流了出来。
今天这场仗,她胜得好生狼狈。
冷冷的山风和着树枝摇曳的声音就像是对她最无情的嘲笑。
多可悲,你虽然姓沈,那个大宅子里却并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多可怜,你需要用自己的身体当做武器,才能威胁到别人。
路过的汽车带起更强硬的冷风。
抱着肩膀慢慢的蹲下去,凉夏只觉得冷,身体冷,心更冷,明明是六月的天,居然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包里的手机在响,喧闹的手机铃声让她的孤单望不到尽头。
明亮的灯光打在脸上,异常的刺眼,让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车门开了,有人逆光而来。身材伟岸,双腿修长,身姿像山上的树一样挺拔。
高级的黑色手工皮鞋出现在她的眼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如神邸的面孔。
“你怎么在这里?”低沉华丽的声音有着穿透耳膜的力量。
男人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疑惑:“怎么受伤了?”
伤口被风一吹,已经结痂。暗红色的血痂挂在额头上,实在是和昨晚那个风情万种活色生香的女孩子相差太远,脸上有一道道红色的痕迹,还有几片茶叶挂在眉毛上,实在是说不出的狼狈。
夜风中瑟缩的背影可怜无助的让人无端的心疼。
萧宴忱不承认那是什么狗屁心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后视镜中看到她的那一刻会让车子停下来,他只能归咎于是自己一时心软,看不得这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就这样蹲在马路上。
这心情,就像是昨天晚上他一时没忍住对那两个言行不一的大家小姐刁难一般。
事实上他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昨天晚上的事情也不过是因为这个女孩出现在他的宴会上,是他的客人而已。
萧宴忱如是想。
可是,当看到女孩明显的瑟缩的时候,他已经解下了西装外套并且搭在了女孩的身上。
“你去哪里?我送你。”
萧宴忱听到自己的声音依然是冰冷没有感情的,这很好。
凉夏的嘴唇上有干涸的血渍,很不舒服,粉嫩的舌尖探出来,不自觉的舔了一下。
血渍晕开,唇色瞬间嫣红,像是彼岸花在缓缓盛开。
萧宴忱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喉结滑动的声音。
“起来,这里风大,会着凉的。而且你也不能一直蹲在这里,容易遇到坏人。”
他开口,有违以往的惜字如金。
黑夜的确让人更加脆弱,哪怕是从不以脆弱示人的凉夏,女孩缓缓站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向车里走去。
低调却奢华的高级轿车的确宽敞舒适。
昏暗的顶灯,是迷蒙而暧昧的颜色。
男人正襟危坐,一如既往的严肃。目光却是落在旁边的人的身上。
明明不是爱探人隐私的人,此时心中却已经有了诸多的猜测。
昨天晚上那个明媚惑人即使是被人算计泼了红酒也要华丽退场的她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为什么她今天看起来会这么狼狈,像是被抛弃的小动物。
女孩的头靠在车窗上,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水,衣襟湿了大片,隐隐能看到内衣的轮廓。而他的西服披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个敞开的怀抱,在守护着她。
萧宴忱耳热,连忙挪开目光。
“你要去哪里?”
开口之后他的心头忽然生出许多懊恼。
一件事,他已经问了两次,这实在是不符合他的处事规则。
而且他已经说了这么多话,对方却连一个字都不肯回。
他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口。
“夜未央酒吧。”女孩忽然的开口和报出的地址都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男人侧目,心里一堆话想要说的。
这么晚,去酒吧干什么?
你现在这个状态,不是应该去包扎伤口换身衣服然后回家好好休息吗?
酒吧那种地方多乱,你这么小,应该爱惜自己。
那么复杂的场所,你会遇到危险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会让男人很想欺负你。
“去她说的地址。”男人语气冷淡的吩咐前排的司机。
这么晚,人家爱去哪就去哪,关你什么事。
她这个状态,不包扎不换衣服不回去休息,那是她愿意。
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别忘了她昨天晚上的样子,能让梁钰吃瘪的人,怎么会被人欺负。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都已经这副模样了,为什么还要去酒吧那种地方。
萧宴忱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第一次有欲望想要探知一个还算陌生的女孩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眼角的余光所及,是女孩完美精致的侧脸,以及洁白饱满的耳垂。
到底谁欺负她了?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乱了这种平静。
萧宴忱的目光落在窗外不断变换的霓虹灯上,身边的女孩则是慢慢的打开包将手机拿了出来。
讲电话的声音就在萧宴忱的耳边响起。
“潮汐……嗯……我一会就到了……不用……你不用来接我……我搭车来的……是一个好心的大叔……”
萧宴忱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听到了那句“大叔”。
他目光凛然,审视着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才三十二岁!三十二岁!三十二岁!
大叔!大叔!大叔!
他居然只是一个“好心的大叔”!
他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是媒体口中排名第一的钻石单身汉。
他居然只是一个“好心的大叔”!
萧宴忱轻呼一口气,手指耙了耙耳边的头发,侧着脸继续看着窗外的霓虹灯。
据说,他这个角度的时候,是他最完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