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生活从来不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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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爸爸

我的爸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温柔的男人,他永远都是一副不善言辞的样子,只会默默付出。

很早很早之前就想写他了,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始。他在我的生命里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他陪着我长大,陪着我走过最困难的时候,陪着我跳出沼泽。只是我一直都忽略了身后这个默默无闻的男人,我总说自己众叛亲离过,可我爸用行动告诉我:他不管和我妈妈怎么样,他一直都会陪在我身边。

被家庭环境所迫,我有点早熟,所以叛逆的有点早。爸爸40多岁的时候才有了我这个女儿,自然他比同龄人的爸爸要老上许多。

小学的时候,来源于家庭的条件差自卑渐渐地转化成了我对爸爸的不满。那时候的我特别烦他,觉得他很老,在同学面前让我很没有面子。我可怕的自尊心啊,不知道曾多少次伤害过那个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的男人。我不喜欢他来学校里看我,因为每次一看到我爸爸,我同桌肯定会阴阳怪气地说上一句:“看,十九的‘爷爷’来看她了。”

记得有一次,同学来家里玩。当时我正沉迷电视,连爸爸在楼下叫我吃中饭都没有听见,反而是我的同学听到了来转告我。她说:“十九,你爷爷叫你吃中饭。”她的声音很大,我知道爸爸一定听见了,只不过当时的我只剩羞愧与愤怒,于是我语气很不好地对她说:“他不是我爷爷。”

现在再想起来,我不知道爸爸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他一定很伤心。那时的我,为了那所谓的自尊心,一次次地将最爱我的爸爸拒之于门外。

他对我事事关心,也都事事不放心。所以我小学的时候,很羡慕别的同学能够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我也不理解当时的爸爸为什么一定要天天来接我。直到后来慢慢成长的我才渐渐懂了,这大概叫父爱。

五年级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开始吵架,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冰冷。用我自己的话说,从那以后,那里就不再是家了,只是个冰冷的住所,再也没了温暖。

记得那时候妈妈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我和你爸爸离婚,你跟谁?”

小小年纪的我早已懂得了离婚的含义,真怀念当时的我还可以和他们赌气,倔强地说:“我谁也不跟。”

可是后来,这种想法渐渐地改变了……

一切的转机是在我五年级的时候,哥哥和妈妈吵架,失手扔掉了妈妈辛苦存了很久的钱。当时整个家很混乱,一下子哥哥和妈妈吵,一下子爸爸又和妈妈吵。我就一个人躲在空房间里,用大大的箱子阻挡我自己,我很害怕,我只记得我当时不停地颤抖,眼泪也不停地落下。很多事情因为太痛苦所以已经选择性忘记了,只记得妈妈跪下求哥哥,我紧紧抱住妈妈不让她走。妈妈的确被我留下了,那个夜晚,每个人都彻夜无眠。

但没过多久,妈妈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她似乎还是没能接受这件事。记得那天才早上5点,我就睡眼朦胧地看见她拎着包离开,外面下着小雨,妈妈却头也不回地独自消失在雨中。任凭我怎样叫喊,任凭我怎样哭闹,她还是走了。我不知道那段难熬的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时间已经渐渐冲淡了我的那段记忆,大概也是因为我潜意识里不想再记起吧。我只知道,那之后的我整天以泪洗面,以为是自己不乖所以妈妈才不要我了。我经常会看到爸爸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呆呆地望着某处,不停地抽着烟,样子很可怕,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跟他说我很想妈妈。爸爸在那段时间里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洗衣服,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男人,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万能的父亲。我也开始变乖,变得尽量让他省心,我还在那一年学会了笑,学会了假装乐观,学会了把脆弱的自己藏起来不再让人发现。起码,我希望爸爸觉得我是快乐的。

再后来的我和爸爸相依为命,也淡忘了狠心离开的妈妈。可那以后,妈妈开始和我联系,每天和我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不过我已经不再对她满怀期待了,所以我的语气都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反应,而对她的芥蒂也是在那时候形成的。但是爸爸的反应却很激烈,知道我们在联系以后,每天都会来问我妈妈有没有给我打电话,她说了什么。我开始心疼和同情他,同情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心疼这个不善言辞的爸爸。

听妈妈说,在家庭经济条件还没渐渐宽裕起来之前,爸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和爷爷也是早早地分了家,独自一个人生活。妈妈还和我说,爸爸以前的脾气很差,动不动就会打她骂她,所以她很恨他。我并不能理解这种恨,因为在我的眼里,爸爸是真的很爱妈妈。她说,爸爸是在她生我那一年染上的烟瘾,也是在那一年彻底改变的。我明白他的改变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他已为人父了,是时候该负担起这个家的责任,是时候该学会好好地做一个父亲了。

他慢慢地戒掉了年轻时的浮躁,戒掉了贪婪与自私,也戒掉了蛮横,变得沉稳内敛不善言辞。对他巨大的改变,居然会是因为我的出生。

再后来他去离家很近的工厂当工人,每个月就赚点不怎么多的工资,日子才凑合地过着。但他的手脚因为整日泡在水里,患上了风湿病。

那几年,我见过他脚痛得上不了楼梯,于是他就把他在三楼的房间搬到了一楼,独自一个人住;我见过他手痛得脱不了衣服,所以他就从来不穿很难穿的衣服;我见过他的双脚和双手肿的很大,所以他一直都是长衣长裤。那时候,我突然才发现,那个一直以来不善言辞的爸爸老了,他的鬓角有了白发,他的脸上多了皱纹,他的背也渐渐地驼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一直以来把他拒之于门外的态度对他来说是一种多大的伤害。

记忆中爸爸唯一一次哭是有一次和哥哥吵架。哥哥把爸爸辛苦存钱给他买的手机摔碎了,然后在隔壁房间躲着的我就听见爸爸的声音哽咽了,他流着泪对着怒气腾腾的哥哥大喊:“你不要可以给我啊!我一直都想听歌,一直都没有听过。”那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了,哥哥的怒气也被这盆冷水浇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不善言辞的倔强的男人落下他的眼泪。

爸爸很节省,很多我们喜欢吃的东西他都不会碰一口,一直以来都是完完全全地留给我们,以至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喜欢吃的到底是什么。他喜欢给我们买鱼,但他一直都是挑我们剩下的吃,所以每次我都会先给他夹一块鱼肚皮。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知道他在骗我,所以我每次都会反驳他:“你再吃一口给我看。”他吃的很少,每次我放假的时候我就会看到冰箱里的剩菜全都是素的,而且一看就是放了很久的,我不知道他在家里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他总是不要我们给他买衣服,说他够穿不用买,可每次偷偷给他买了新衣服的时候,虽然听到的都是责怪的话语,但是总能看到他那双高兴的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上了初中以后,我经常会犯肠胃炎,每次一犯病爸爸都会骑着他那辆小电瓶载我去离家有点远的医院。有时候是在夏天,而有时候是在寒冷的冬夜。冬夜里,街道上空无一人,路上只回荡着爸爸关切的话语,他提醒我不要睡着,他叫我冷的话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一刻来自他的父爱让我觉得,再寒冷的冬夜此刻也无限温暖。

初中我所有的叛逆与成长,他都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对我失望,因为在他的心里,我一直都是他的骄傲。我总喜欢向他倾诉心事,他也会认认真真地聆听。他陪着我成长,陪着我叛逆,陪着我爬起来。他的陪伴,是我成长路上从未缺少的东西。我知道,他一定是知道我早恋的事的,毕竟聪明如他,那么了解我的爸爸,怎么可能看不出蛛丝马迹。但他从未说过什么,他用行动证明,就算有一天全世界都不要我了,他还是会站在我身后,一直支持我。

上高中以后,在家里与爸爸都是聚少离多,每次刚一到家和他一起吃完一顿饭后没过多久我就又要返校了。爸爸也来学校里看过我几次,都是坐两个小时的车上来没待半个小时就走了,我很心疼他这么奔波劳累,所以不希望他上来看我。但同桌和我说,爸爸他一定会觉得,能看到我就够好了,奔波劳累又算什么。

记得有一次,爸爸的胃病很严重,严重到吃不下饭。我很担心他,甚至在脑海中想了许多个可能,好的又或是坏的。他一直拖着,不愿意去看医生,他或许是在害怕,又或许是他不愿意替他自己花这个钱。那时候我在学校里待着也没有办法,只能每次都提醒他记得去医院。后来当我得知爸爸把我上大学的费用都留好了时,我顿时就慌了神,连忙催促他去医院。实在被催的没办法,他只能照做了,医生说是胃溃疡,挺严重的,已经有一小块胃烂掉了。我知道,这一定和他的饮食习惯有关系。我不在家的时候,妈妈说他经常不记得吃晚饭,或者吃的很迟。他有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是不会照顾好自己。

现在,如果当初的那个问题我再回答一次的话,我一定会肯定地说:“我跟爸爸。”我的爸爸啊,他只有我了,他把父爱都毫无保留地给了我,我如果都不管他了,那他以后可怎么办啊?

所以我暗暗地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努力学习,等我毕业,去了我上大学的城市,我一定要打工租房子然后把我的爸爸接过去,好好地陪着他,好好地报答他那么多年的陪伴。我和他说过,让他等我三年,毕业以后我一定会让他享福,也会让他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女儿。”

叔叔一直都把我当亲生女儿看,他对妈妈很好,对爸爸也没有敌意,于是我也放下了对他的芥蒂。与爸爸不同的是,叔叔会当着我的面吸烟,而爸爸不会。叔叔因为养的是男孩子,所以勾肩搭背已是寻常,但爸爸从来不会。我想,叔叔总是让我感觉到,爸爸的每一个下意识的小细节和小动作都是在为了我着想,他把他的爱都藏在了细枝末节中,有些难以发现,却一直围绕着我。我想,因为有他,所以我才并没有因为家庭原因而变得孤僻,一直都很快乐。

高一我有一次发高烧,在学校附近的医院里挂盐水,爸爸下了班就马不停蹄地赶上来陪我。在医院里,他遇到了一个很活泼很可爱的女孩子,大概只有五六岁。她走到正准备躺下休息的爸爸旁边,对他说:“你要睡觉了吗?”

爸爸很温柔地对她笑了一下,说:“对啊!”

时光流转,我想起了与这个小女孩十分相似的十九,那个只有五岁的十九。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也没有那段回忆了,但从妈妈留下的相册里,看着照片里那个笑的十分灿烂的十九,我可以感觉到,五岁的十九一定和现在的这个小女孩一样,眼睛清澈干净,笑容天真阳光。

不知道爸爸是不是也想起了以前那个可爱的女儿,那个说着纯真的话语,露着灿烂的笑容,有着清澈的眼眸,没有那么多的城府和经历,只是单纯地过着自己快乐的生活,没有经历过磨难的女儿。

虽然五岁的十九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我想,我一定不要让爸爸再一次失望,让他可以骄傲于我的成长,让他能够真正地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岁月啊,请善待我不善言辞的爸爸。他陪着我长大,我想慢慢地陪着他变老。请你督促我,让我成为我想成为的人,用一生照顾好我最爱的爸爸。

2019年1月1日

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