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都抽了,我怎么走?”和双摆摆左手,熟练地用右手的叉子叉起盘子中的白胡椒鹅肝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这家米其林三星的法国餐厅已经被清空了,地处银座四丁目的十字路口,作为东京银座最繁华的地段,餐厅本身三百平方米的面积每月租金就超过了一百五十万人民币。
一晚上不开张,包场就花了比彻三十万日元,再加上请客吃饭,虽然客人只有和双一个。
比彻看着落地窗外的霓虹,叹了口气。
“老头,你不吃让给我吧,看你一点心情都没有。”和双眼睛一直盯着比彻盘子里的芝士鸡翅,晶晶发亮的鸡皮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极为诱人。
“和双,你知道吗,这里原本是一片汪洋。”
“嗯?”和双刚把鸡翅叉到自己盘子里,就听到比彻莫名其妙地说这一句。
“四百年前,德川家康把这里填起来了,江户幕府把这里用来造银币。明治天皇时外国人就都汇聚在这里了,说银座是日本改革的前沿一点都不为过。”
“全日本的第一个灯泡在银座点亮,冰淇淋,咖啡,基督教都从这里辐射向全国。”比彻说着话,但眼睛却一直看向窗外。
和双停下手中解剖鸡翅的活儿,扭头看向窗外,中央大街连通了银座八町,真正意义上的步行街人潮涌动,和双看了一会,不由自主地发呆。
“据说,银座是永不落幕的。”
“什么?”和双没听清比彻的话。
“银座的灯光会从晚上一直亮到黎明,全天二十四小时不会陷入黑暗。”比彻没吃东西,却点起一支烟,是万宝路,和双看清了。“当然,如果停电了,那备用电源也够它亮上三个晚上了。不过,抢修队可不会等三个晚上再去修。”
“老头,你打哑谜吗?我可没这个闲工夫。”和双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比彻说后面这些和他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关系。
“你离开东京吧,你都打到半决赛了,继续下去还有意义吗?你应该很清楚,接下来就都是那些组织背后的力量较量了,W.K.没这个实力帮衬你们去和世界圆,银间拼。”比彻吹出一口烟,他的眼睛混浊了许多,让和双有些怀疑这个老家伙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亲人去世了,不过仔细想想,比彻的两任妻子都已经去世了,他无儿无女,连老爸老妈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那这个家伙怎么如此落寞呢?
“离开?我好不容易打入这里诶,如果我夺了冠,W.K.本身也很有光啊!”和双嚼碎鸡脆骨,又咬一口浇满酱汁的豆腐。
比彻的语气冷淡而坚决:“相信我,再继续下去,这个比赛迟早会变味,到时候想撤离,成田机场和羽田机场两个国际机场恐怕都来不及。”
“够了够了,与其你一味的劝我,还不如直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有所预见了啊……无所谓了,反正也瞒不住了。”比彻低垂下眼帘,一瞬间,他嘴上的香烟腾起一大股烟,和双透过烟雾,比彻仿佛一下子老去了。他颓废地坐在对面,眼睛混浊,原来笔挺的腰杆驼下去了,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花白,一下子,和双意识到,比彻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六十一岁生日就近在眼前。
“发生什么了?”和双说话轻了许多,好像是在问自己爷爷。
“和双,我活不到六十一岁,你相信吗?”
“为什么?”和双眉头一皱。
“你要是相信我,就快离开东京,哦不,日本吧,走的越远越好。”比彻眼里似乎泛起泪花,和双有些惊讶,他从未见过比彻绝望和颓丧的一面,在他印象中,比彻总是一位高高在上的英国绅士,他体面,沉稳,优雅,高贵。大家都在意这位修养大方得体的先生,视他为领袖人物。
帕特里克·比彻这个名字已经风云了幕后世界三十年了,大家都没有意识到比彻已经六十岁了。尽管是在比彻六十大寿的宴会上,这位老绅士还拉着小姑娘的手翩翩起舞,引得全场的焦点始终处在自己身上。
那时候,和双也没有意识到唯一陪伴自己的人已经老去了。并不是一夜之间,时间消磨了岁月,只不过比彻的表现好像迫使时间眷顾了自己,而事实上,时间那个恶魔根本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和双睁开眼睛,想了想:“你要是相信我,就等着我来打破你的猜测吧。我已经不是原先那个简单天真的我了。”
比彻一愣,显然他没想到和双会这么回答。他猜想了和双的话,无非就是大吼大叫的拒绝,或者毫不情愿的接受,顶多就是不服气的与各种势力抗争。比彻了解和双,和双是一个宁死也不愿意屈服的人。即使和双知道这种行为很幼稚,但还是会去做。
和双说:对不对,是客观的谁也改变不了,但做不做,是自己的事。
和双的答案就是,做。
比彻一笑:“一开始你就是这样的。”
“自信?”
“长大了。”
和双眼睛一转:“唔……应该吧。毕竟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总会有新的感想啊。”和双起身,从桌上捏起两张餐巾纸抹抹嘴,“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我也就不厚着脸皮继续问了,总之,我的决策也很明确了吧?我们会待到最后的,和你们这些大人一样。”
和双往后走了两步:“今天的饭菜很好吃,果然你的品味还是那么好。”
“好运。”比彻扬了扬胳膊,像是如释重负地伸懒腰,又像是果敢坚决地道别。
“好运吧,老头,希望我能真正助你一臂之力。”
和双说完后忽然觉得自己牛逼了不少,过去都是比彻帮自己善后,一直以来自己都想和比彻并肩战斗,但自己实力太弱,现在终于有资格了。最起码,能撂出这句话了。
比彻无声地笑着,眼泪滑下脸颊:“真亏你还能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