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霄知道周潇雅答应了他哥哥的请求,苦笑地说了一句:“傻妞,你会后悔的。”
周潇雅摇摇头,坚定地说:“不,我要知道,哪怕会因此失望,我仍旧要知道。”
他沉思了片刻,说:“今晚我载你去吧,有事打给我,还有,我送你回家。”
他把她送到了王梓达的公寓楼下,目送着她一步步走上阶梯。一种难言的苦涩弥漫心头,若干年前的情境于眼前涌现:
婶婶姨姨围在他身旁,姑丈抱着他:“梓霄,你再不争气一点,以后哥哥就会抢了你所有的东西。零食啦,玩具啦,公仔啦,还有,你最好的小朋友,也会被哥哥抢走哦。”
儿时大人对他的恐吓,似乎在今日一语成谶。但他知道,不会。
她很执拗,只要一旦确定非她莫属的就绝不放手。
他很骄傲,宁愿不要也不肯接受一点点缺憾。
所以,今晚注定了是一个后悔且伤心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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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潇雅走到二楼,王梓达家的佣人替她开了门。她略带拘束地走进去,厅里没人。
“大少在最里面的房间里弹琴。”佣人替她引了路,走到走廊时停了下来,示意她一个人向前走。
周潇雅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富贵人家的工人,但对此依然很不习惯,王梓霄一个人在T市住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自己一个独居生活,除了周末工人过来清扫卫生收拾房间外,他一直都是自力更生。现在王梓达请她过来,不仅不来门口迎接她,还让工人替她引路,这令她颇不舒服。
只是,这种不爽的心情,随着离钢琴声声源处越来越近,逐渐消失了。
轻轻推开房间的门,她看到了他,正在弹钢琴。
黑色的钢琴,淡蓝的衬衣,两种颜色,相得益彰:黑色的似一口漩涡,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淡蓝色的像天空,高远旷达。
房间的灯开着,一束束银白色的光洒在他的脸上,使之越发显得清俊如水,温雅如月。
她慢慢走近,站到钢琴旁边。他灵活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划拨着,跳跃着,一串串音符,一曲曲节奏,刺穿了夏夜的安谧,打破了今晚的沉默。
他闭着眼,似沉醉其中,长长的眼睫毛垂下盖住了眼下方,如睡着的王子。
终于,一曲终了,他睁开眼,发出耀眼的光华。
他笑:“来了?”
她点头。
“感觉怎样?像郎朗还是周杰伦?”
她摇头,说:“像会飞的钢琴少年。”
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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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他笑,带着自嘲的意味:“少年?你看我像少年吗?我现在是在向中年迈进。”
她也笑,笑得略带苍凉:“重点不在少年,在于他是一个天才。”
“哦?天才?天生的蠢材吧。”
她不言。
能够做得滴水不漏,长袖善舞,在无声中打了这么久的战争,此仗你虽然败了,但是和焦翔一样,你们,都是天才,天之英才。
把秘密藏得那么深,把心思埋得那么紧,永远看不清,猜不透。
“过来坐。”他朝她招手,无比亲昵。她却摇头,眼里透视着不容商量的坚定。
“哎…”他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晚,你来只是谈公事。”
“当然。”她眨眨眼。
“这事我只对可信任的人谈。”
“我不值得你信任吗?”
“我只相信自己,和亲人。”
“你可以当我是你的亲人。”
“我的亲人只有四个,父母,弟弟和,未来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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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好像停止了运动,王梓达和周潇雅都保持着对望的姿势,不曾改变。良久,王梓达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似抒发郁闷,更像是感叹事实的无奈。他说:“算了,跟我来。”
他站起来,走向房门,周潇雅诧异地跟在身后。
他们又走进一间房,这间房应该是办公所用,一叠叠书,一摞摞文件,摆在桌上,地上,凌乱不堪。
周潇雅小心地行走着,王梓达熟络地走到窗旁的桌前,蹲下拉出抽屉,从中拿出一堆文件,而后站起来,睇到周潇雅跟前。
“看吧,看完你就明白了。”
周潇雅呆住,过了一会,接过,坐下,一页页地翻看。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她的神色越来越沉重,嘴唇被咬得发白。
看完了,她合上文件,闭上眼,然后睁开,瞪着王梓达:“原来,你…”
他平平地看着她,闲闲地说:“嗯,对,一切都是我。改组公司,重整管理层,换掉总经理,只是其中的一环。我的目的,只是借推梓霄上位,实行低价吞并辉煌和腾业的计划,最大地扩充天奕。”
“所以,就算把梓霄当作棋子一样利用,把总经理当作鸡肋一般抛弃,把焦翔当作垫脚石那般踩踏,你都毫不在乎?”
“对。”他背过身,看向窗外,身影既孤独又寂寞。
“你…”
“商人重利,这是无可避免的。我的手段固然不高明,焦翔的也不遑多让。我们两个,只是采用的方法不一样而已,我采取的是对外扩充,他坚持对内调整,如果天奕有了强大的实力,他同样主张吞并,垄断市场。”
王梓达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周潇雅缓缓地摇着头。
她不懂,真的不懂。
“我在商场怕摸滚打这么多年,有几条道理我是深知的。一、英雄莫问出处。二、不管白猫黑猫,能捉到老鼠的就是好猫。三、商场如战场,没有朋友,只有敌人。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一点:能最大程度地利用合理化因素,切勿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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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王梓霄会说,她义无反顾地来他这里,最后只换得后悔。
她看了他许久,久到脖子僵硬。垂下眼,她说:“我回去了。”
站起来,放下文件,她失望地转身,走向房门。不想,他已踱步到她身后,拉住她的手臂:“走?公事算清了,私事还没清呢。”
压抑多时的怨气和怒气终于在这刻爆发,她拧转身,咬牙切齿道:“我和你,没什么可算的!”
她愤怒不已,一把甩开他的手,大踏步往前走。他却从后赶上,拽住她的胳膊,用力一转,力度之大,把她的身子都扳了过来,直接落在他的怀抱中。
“你干什么!放手!”她气愤地捶着他,使尽全身力气反抗,但他却丝毫不动摇,压在她背上的双手似铁钳,怎么也挣脱不开。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周潇雅被吓坏了,眼泪哗啦啦地滑下。
“我求求你,放开我啊…”
他抱紧她,却没有做进一步的动作。随着她力气的减弱,他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疲惫而无力地说:
“小雅,别走。”
他本是困住她的巨人,此刻更像孤苦无依的小兽。她怔住,举起的手颓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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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周潇雅捧着热奶茶,乖顺地坐在沙发里。她的眼神空洞且没有焦距,空空地看着桌沿。
“对不起。”他把一张纸巾送到她面前,她机械地接过。他再把几张纸递到她跟前,她却不接了,凝神,似是嘲讽地看着他:“怎么?之前的文件还没看完?”
“不是。”他举着的手不曾垂下,只是另一只手,握成拳,又松开。
“呵呵。”周潇雅冷笑,终是接过几张纸。
“这是什么?”她看了看,只见纸上写着2XXX年全国高考第三次模拟考试成绩排名。
“这是我学校的,这是…T市一中的。”
周潇雅细细一看,果然在北京XX中学那里看到了王梓达的名字,总分890,排名全校第一。再看看T市一中的,石靖堂的名字赫赫在首名,882,也是全校第一。
“什么意思?”她一脸惘然。
“果然,你什么都忘了…”他微微叹息着,目光落在她还带有泪痕的脸上,遥远且迷茫,好像要穿透这所有回到那些风轻云淡的日子。
“你初一,我高三那年,你来我家找梓霄玩,那时刚好碰上二模之后放假,我也在家。当时你大言不惭地对梓霄说,整个T市就你哥哥石靖堂最厉害,今年状元非他莫属。虽然我并不在T市念书,但听到你这么挑衅的话,我不服气,为了挫你的锐气,我对你说…”
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自信且骄傲地对着年纪少少还梳着麻花辫的小少女说:“下一次模拟考试,我就要击败石靖堂!”
小少女一脸不忿:“做梦!”
“我说到做到。”少年加重了声量。
“好啊,如果你赢了我哥哥,我…我”气急败坏的小少女愤怒道:“我就嫁给你。”
小少女的脸庞红红的,嫩嫩的,稚气之中掩饰不了认真。少年的目光坚定且自信,还带有一丝丝玩味。他略一思考,玩笑般道:“好啊,我等你的嫁妆,小妹妹。”
那时的玩笑,谁会当了真。然而命运偏偏爱开玩笑,它让她在最美丽的时刻与他重逢,只是,彼时她身边早已有了另外一个人,而且,那些誓言和承诺,已被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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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你不会当真了吧?”周潇雅捂住嘴巴,难以置信。
“之前,我纯粹当开玩笑,之后,我当了真。”王梓达淡淡道,他忽然伸出手,把她额前的头发捋到耳旁,亲昵且自然。
“对不起…我…”
“别跟我说对不起。”他看着她,眼里是柔情,是眷恋,是不舍。“跟我回北京,小雅,好吗?”
黑白分明的眼睛,高挺如山的鼻梁,红润饱满的嘴唇,他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却偏偏喜欢上了她。
这是上天赐予她的荣幸,也是灾难。
只要她说一个字,好,那么她的以后,将会和他拴在一起,那些幸福啊,美满啊,就会环绕在她身旁。
可是,她不能。
岂能忘记,她曾对一个人,起了一个誓言。那个誓言,早已许了她的一生——“每一个明天,我都希望陪在你身边。”
香香…香香…她的香香,那是她的命中注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呓语着,泪珠一颗颗从眼眶里逃离,越过刚才眼泪流过的地方,重新湿润了脸庞。
“对不起,我不能。”她吞下了颤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我、爱、焦、翔。”
哪怕与他冷战,纵然和他吵闹,她的心,她的情,她的灵魂,都给与了他。
听了这几句话,曾因希望而燃起的火花最终在王梓达的眼内化为灰烬,漫天的灰暗,寂寞的安静,彻底埋葬了他对这份感情的渴望。
放弃吧,放弃吧。
终是不能强求,没有得到,也不会失去,这就是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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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周潇雅拿着桌上的红酒喝了起来。她怨恨自己,也怨恨焦翔,更怨恨王梓达。明明没有得到过,但她却觉得,自己失去了好多。
一杯接一杯,葡萄酒的香气充溢全身,王梓达没有制止她,他只是静坐在一旁,看她喝。
“王梓达,对不起。”这是她醉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全名,也是她第N次向他说抱歉。
他看着卧在沙发上的她,眼神里凝满了绝望。手机在手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狠心地一闭眼,他塞好手机,抱起她,走向卧室。
帮她盖上被子,他摸出电话,拨了给王梓霄:“过来吧,她睡着了。”
挂了电话,王梓达走到床边,半弯腰,低下头,在周潇雅额前,印下一个吻:“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