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世界已成为历史?
背后故事
在华盛顿当记者时,佐利克是我接触较多的一位国际机构领导人。我经常作为唯一的中国记者,被邀请参加他的小范围的媒体圆桌会,自然每次也都会提出一堆与中国有关的问题。
对中国事务很娴熟的他,也总会很乐意地进行解答,解答完后有时还不忘征询一下我的看法。有时,如果我有紧急的新闻命题,迫切想引述他对某人或某事件的看法,他也总会破例很明快地给你想要的答案。
作为世行行长,佐利克将工作重心放在了发展中国家身上,采取了不少有利于发展中国家的举措。但他毕竟是美国人,他的很多想法,无疑仍是从发达国家的角度来分析问题。比如,他论证的“‘第三世界’概念已经终结”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在西方强迫要中国承担发达国家责任义务的大环境下,也很难说没有从理论上向中国施压的嫌疑。
当然,我们也不能太上纲上线,“第三世界”存在与否,更多是一个学术问题。佐利克也不过提出了他的探讨。但在国家斗争中,往往小小的问题后面也隐藏着微妙的政治角力,或者,有被政治角力的可能。
正文
世界银行行长佐利克是一个极富远见的政治家,也是不少政治新概念的始创者。他任美国常务副国务卿时提出的“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理念,就对随后几年中美关系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在2010年的一次演讲中,佐利克又发表新论,声称“第三世界”的概念已经终结,世界经济正进入新多极时代。
谈论多极世界应该不算新鲜,但宣告“第三世界”终结,却颇有振聋发聩之意。在佐利克看来,1989年苏联和东欧剧变、冷战结束,使得“第二世界”阵营土崩瓦解;1999年国际金融危机,则又使“第三世界”成为历史,因为“我们正在处于一个新的、快速演变的多极世界经济时代”。
在国际政治经济领域,“三个世界”通常有两种划分办法:第一种是毛泽东的观点,即美国和苏联是“第一世界”,广大发展中国家是“第三世界”,夹杂在这两个世界中的国家为“第二世界”;第二种则是西方的流行说法,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是“第一世界”,苏联等共产主义国家是“第二世界”,发展中国家是“第三世界”。佐利克口中的“第二世界”,应该属于后一种划分办法中的“第二世界”。
不管是哪种划法,“第三世界”原先指代的都是属于“南方阵营”的穷国。但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是,在过去几十年,“第三世界”经济发展突飞猛进,综合实力和国际影响力大大提高。按照佐利克的说法,一些发展中国家已成为新兴经济强国,一些国家正在成为新的增长极,当然,还有一些国家仍在新体系中获取发展机会。
今天我们常说的“金砖四国”——中国、俄罗斯、印度和巴西,就包含了当初属于“第一世界”或“第二世界”(取决于不同的定义)的俄罗斯,和原来属于“第三世界”的中国、印度和巴西。而正成为世界经济主要磋商平台的20国集团,则涵盖了当初“三个世界”的主要国家。
可以说,当前是“第三世界”整体崛起的时代。佐利克指出,在中国、印度等这些经济大国崛起的同时,其他许多发展中国家经济也在迅速发展:东南亚中等收入人数已达到6亿,中东已成为世界重要的资金来源,拉美和加勒比地区在2002—2008年间有6000万人脱贫,而非洲正成为一个潜在的经济增长点。
世界格局由此正在发生深刻而深远的变化。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使国际社会普遍认识到,光由发达国家组成的G7或G8不可能独立应对危机,必须将主要发展中国家包含在内。佐利克就指出:“危机中诞生了现代意义的二十国集团。”
与之相对应的,中国、印度、巴西等主要新兴经济体则开始承担更多的责任,比如这些国家正成为IMF增资的重要来源。出身工会领袖的巴西总统卢拉就感慨,在过去20年中,他的抗议大多是要求“IMF滚出去”,但“现在,(我的)财政部长说,我们将借钱给IMF”。
“第三世界”的崛起和分化,确实使“第三世界”和以前已大不一样。一些“第三世界”国家目前的GDP总量,甚至超过绝大多数发达国家。在IMF和世行改革中,原先为“第三世界”的中国一跃成为继美国和日本之后的世行第三大股东国。
“第三世界”变富了、变强了,变得让西方再不敢小觑了。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国家取得成就的背后是庞大的人口规模和薄弱的经济基础,其人均GDP仍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它们仍面临着严峻的发展任务,它们仍然只能算是发展中国家。如果以这些国家不再属于“第三世界”为由,要求它们承担不切实际的责任,这不仅有违公平,更显露出一些发达国家推卸责任的意图。而这,其实在全球气候变化等许多国际问题上已露出端倪。
一个国家的富强,既要看国家经济总量,但更要看人均GDP以及整体社会和谐程度。随着过去几十年的经济发展,一些发展中国家经济总量确实可以和发达国家平起平坐,他们承担与之相应的责任和义务自然合理。但从人均GDP看,这些国家依然属于“第三世界”,作为欠发达国家意义上的“第三世界”概念还远没有过时,无端拔高这些国家的经济地位,不过是一剂“迷魂汤”而已。
本文发表于201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