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道山,像是一道天上的惊雷落在比武台上,地面都似乎震动了几下。
众人惊诧站起身子,年轻一辈弟子的较量能到这种地步,真是几十年也未曾见过。
这是纯粹内力与高明招式之间的比拼,已不仅是两个人之间单纯的比试,更有某种复杂的理念在其中。
一道身影从激荡的烟尘中冲出,在地上不受控制滚出数丈远,却很快从地上勉强支起身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血液顺着手臂,流到兰心剑上,哪怕已浑身是伤,他的手依然死死握着剑柄。
衣裳已经烂的不能看了,血液顺着右眼滑落,向憧眯着眼,喘着粗气,有些紧张。
风沙烟尘还未散尽,从中走出一个人来,白衣依旧,冷目依旧。
只是那白衣沾满了尘土,嘴角脸庞添了几道伤口,染了几分血色。
“你输了。”陈尘声音寒冷如天北雪山千年不化的坚冰,愤怒道:“如果不是你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内力,凭你这不成器的武功,你早该输了。”
天赋异禀的陈尘近二十年习武生涯何曾这么狼狈过,今日却被一个比他小如此多的男孩,给逼得用出了自己根本无法驾驭的开天剑第三式,或许他这场比试胜了,他心里却觉得自己输了。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想要在言语上找回些场子,仿佛这样才能维持住他的自尊。
向憧听了这话,见内力的隐秘无法隐瞒,吼道:“如果不是你武功高明,你也早就输了。”
他原本心情就不好,现在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通,更是怒火上头,毫不客气反击回去。
陈尘听罢气极反笑道:“我这武功都是我自己学来的,用得也堂堂正正,你又怎么跟我比?”
向憧道:“我这内力不偷不抢,也来的堂堂正正,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
陈尘摇头道:“习武修道求长生,都要讲究一个道法自然,这内力非属于你,只是借于你用,在我看来就非常不自然。”
向憧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瓮声道:“能自己用的,就是好的。”
试了试运劲,却发现内力如石沉大海,用无可用。握着剑的右手全靠一股气在撑着,此时放松下来,大小臂里说不出的钻心疼痛。
没有了动手的力气,自己恐怕,已经输了。
陈尘沉默片刻道:“你说的也算有一些道理,不论能力从何而来,能挡下我第三剑,你也足以自傲了。”
这句话骄傲的同时透着一股蛮横的无礼,向憧却没心思管这些,他还在努力尝试,有什么方法可以对陈尘造成伤害,他还在黑暗中寻求一丝光明的希望。
一丝能获胜的希望。
右手提不起内力,左手刚才不知被内力冲到哪个穴道,小臂以下已经麻痹了,左右脚倒是还有知觉,但自己没练过腿功,能行吗?
陈尘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道:“别挣扎了,没有机会的。”
向憧抬头看了看他,稍微睁开被血蒙住的眼睛,轻轻笑了笑,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身上很痛,痛到恨不得倒在地上打滚,心里也很疲惫,想要睡过去,再不起来。
但他咬着牙,撑出一个笑容。不愿意放弃,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就永远都会有机会。
陈尘看着他倔强的脸,和不服输依旧杵在那的单薄的身子,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上次从帝都离开的时候,送别他的弟弟也是这般大的年纪。弟弟被他教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倔强,像一块石头立在那,不发一言,油盐不进,水火不侵。
只是陈睿娇生惯养,衣食不愁,走到哪都有人服侍,眼前这个少年皮肤更黑,衣不蔽体,草鞋中挤出两个脚指头,很是滑稽。
摘花大会中的高手,要么是名门之后,要么是名派翘楚,只有他一个异类,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什么身份,粗布短衣,一把破剑,居然硬生生闯过入门关,一路杀到这里。
他现在手上那把剑陈尘自然认得,是他堂妹陈笙兰随身的佩剑,他虽然奇怪却不愿多管,成王之女想把剑借给谁也只是她自己的事。
陈尘心中有些触动,看向憧的脸也不再讨厌,忽然问道:“你如果拿了奖励,你会去要求什么事情?”
向憧想着拖延时间,回答道:“会去求一味药材。”
陈尘奇道:“药材?你要那东西干嘛?”
向憧想起自己母亲,眼眶微红,道:“那当然是拿去救人。”
陈尘道:“救谁?”
向憧眼眶更红,哽咽道:“我娘。”
陈尘点点头,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这是一出少年执剑闯江湖,奋命救母的戏码。情有千千种,唯亲情最沉重,也最催人泪下。
陈尘不由生出些恻隐之心。
其实天下最名贵的药材,哪样皇宫中没有?他有心想帮一把这个少年,但一来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二来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再想起那天跟陈笙兰的谈话,这第一名的奖励,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宫中早已将这一切算计无疑。
自己要这奖励也无用,想要求师傅做什么,直接去找他好了,想要求自己的皇上父亲做什么,那更是不可能,他从小到大,父亲说出却反悔的话还少么?
与其拿了奖励独自苦恼,不若从一开始就把烦恼的源头消除。
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陈尘转头向太清派众人,高声道:“师父,我若夺得魁首,求您将轻裳下嫁于我,您会答应吗?”
这话清楚明白,掷地有声,场内外都听的分明。
坐在一旁的大臣顿时傻了眼睛。
太清派众人一愣,随即热烈地叫好起来。
没想到师兄居然如此骚气十足,当着众人的面,做出这种事情。
叶轻裳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铁青一片。
叶予拍着座椅扶手,悠悠道:“这事你可问错了人,有些事,并不是我能做主的。”
陈尘一愣,没明白过来,女儿要嫁,不问父亲问谁?
叶轻裳站起来,寒声道:“陈尘,你如果再不懂尊重我,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说罢转身便走,留下台上痴痴呆呆的陈尘。
陈尘心中如遭雷击,他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一定是让轻裳非常非常不开心的事。
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太清派众人也愕然当场,只有一个弟子朝着陈尘挤眉弄眼,口中嘴型在不断重复:“快去追啊!”
陈尘幡然醒悟,跳下比武台,朝旁边道士叫道:“我输啦。”
不只是他们,连向憧一时脑子也没转过来,道:“等等。”
陈尘没空理会,一路朝着叶轻裳的背影狂奔而去,口中仍在喊着:“轻裳,轻裳。”
道山下,徒留下无语的众多江湖豪杰,和风中呆立的向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