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有爱意的人生真好看:旅行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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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样生活两样情

旅行者看待任何一个地方的感想都有两种特点,一是片面,二是旁观。在同一个地方,居民心与旅客情自是不同的两种感触。而当自己以居民的身份离开,又经时日再以旅者的身份重返时,那种复杂的心情加上比一般旅客多一点的了解,也是人生的另一种况味。

片面的必然,是因为旅者的身份局部暂离了“生存”必有的负担。再多次的拜访,再打定决心想要了解的遍走,也少了居民心情上的某些条件。旅人看一地的生活很“真诚”,但永远都不够“真实”。

记得有一次,一位朋友很赞叹地说起台南。她好爱台南的原因,最主要是因为生活步调好慢,不像台北,所有的人事物那么地匆忙,让人总有整日庸碌,所为何来的疑惑。

我刚好在台南生活过十几年,听她说后就仔细想了一下,我奇怪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同感过她所体会到的那一份慢活与悠闲?在台南居住的时候,我不只要以一个工作者的身份与这个城市互动,还同时要相夫教子。繁重的工作与到处奔忙的行动,让我怎么都不会把“舒缓”跟台南联想在一起。有趣的是,我在台南生活的忙乱,也就是我的朋友在台北的日常。所以,大家是在离开自己的忙碌之后,才有了慢活的心情。这是旅客心,也是任何旅行提供给我们的精神奢侈。

从朋友谈起的台南,我懂了旅行有一种功能,是把我们从置身其中的责任、节奏、反复与烦躁中带开。它不只带开我们的身体,更带开我们的眼光。于是,我们因为有了不同的体会而有不同的心情,去结论自己对一个访地的看法。那仅仅是我们自己与这段生活的相对看见而已。

但,也不是每一个旅人在异乡都有好心情,杜甫五十几岁在夔州写《立春》时很伤感,想回家:

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

盘出高门行白玉,菜传纤手送青丝。

巫峡寒江那对眼,杜陵远客不胜悲。

此身未知归定处,呼儿觅纸一题诗。

不对眼的又岂止是景色气候,我们跟生活真正的不称意,永远都是为了现实不得不修改梦想的过程。有的是个人的不顺遂,更伤悲的是笼罩在大时代悲风里的人。陈寅恪在西南联大迁到昆明后,在蒙自写了一首诗:

景物居然似旧京,荷花海子忆升平。

桥边鬓影怀明灭,楼外歌声杂醉醒。

南渡自应思往事,北归端恐待来生。

黄河难塞黄金尽,日暮人间几万程。

诗中充满了归不得的悲情。但不管悲喜,当一个过客透过心情刻画起一地的景物,他真正描绘的已经超然于眼界所见,记下的是当时当刻与这个世界彼此羁绊的情感。听闻这样的一首首旅歌,自认有资格为一地一物评分的人们,他们的自信让人难以置信。

我有一个星期突然很想离家,但工作又使得我们那几天无法走太远。最后,我们没有往机场的方向去,而往另一个方向的雪山隧道走。开车离开三峡之后,经过的新店、安坑、石坪的山岚雾气袅绕在紧密丛生的绿树之间。蔓藤轻盈地覆在枝头上,细致俏皮地昂首迎风,柔弱中有一种完全不柔弱的生气盎然。

我好久没有绕走东北台湾了,因为是平常日,雪隧因而通畅无阻。寂静中的通畅,更让我能更完整地感觉到她的幽长。我从不在人多的时候出游,因此不曾体会过乌龟爬行于雪隧的漫长无奈。在似觉无尽的车行中,忽觉远处的光,而穿出隧道口就展望到头城镇的暗亮一瞬间,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落实为一趟旅行的经验。

往饭店走的路上,为游人旅客设置的旅店、餐厅、休闲去处密集地占据了头城礁溪主要街区。我跟Eric说,每次来到以观光为主的城镇,我总是更想看真正居民的住处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他们平日的生活又是什么样的节奏,怎么样的外貌。这一路来的变迁,多数人可感到满意?在浮出于表面街景的繁荣当中,生活的深处,是否还为多数人保存了他们各自安身立命的精神需要与生活倚靠?

进饭店安顿好之后,我打开落地纸门往外望,心里想着,暂别生活是人的需要,但在这样大量为旅游服务的地方,居民自己的需要,是否也有人好好照顾着?

我所说的好好照顾是,是否有人以合情合理的价钱、心情,彼此效力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么平凡,却这么重要的开门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