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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老奶奶

半夜醒来,看着窗外透过屋里沉沉的夜色,依兰看见她的老奶奶那张衰老的面影。眼睛深深的塌陷进去,脊背高高耸起,两只手如木柴般的枯瘦。她静静地睡着,呼吸很均匀。小巷和院落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狗叫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

老奶奶已九十岁高龄了,对穿着还是比较讲究,她总是穿着粗麻布衣,领口又高又硬,抵住下颏,梳一个小髻垂在脑后。眼睛耳朵脚都还行,就是有点痴,疑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大白天在大街上到处走,就是喜欢走,家里一刻也呆不住,不让她走仿佛就会难以忍受这种呆在家里的无聊,人们说哪一天她死了也是走着走着就死了。如果让她呆在家,她也是一刻也不停着,要么打开水龙头玩上一天的水,两只手玩得都胀大而又冰凉,衣袖湿了半截也不知道,依兰不得不帮她换了件衣服,然后再三对她说不能玩水,她口上说不玩,还没等人转过身她就忘了,又重新开始拧开水龙头来。玩水本是小孩子的事而她一个老人家却也玩起水来,真叫人哭笑不得。依兰只好把水龙头封死。

出门买菜,天阴阴的,眼看要下雨。依兰对奶奶说不要到大街去,天要下雨了。不放心想想还是把她锁在家里。菜场并不远,穿过小巷,就到。白天里的街市,人熙熙攘攘的,在拐角的这一边卖着各种上衣,那边卖着水果,水果也有带霉斑的,还有卖各种各样的菜。从攒拥的人群中穿过挤到对面来到卖猪肉的老板面前,细细地观察要了一块五花肉打回去炒菜,然后又买了几个鸡蛋,一条带鱼,一个萝卜,她在菜场转了两圈,突然想起老奶奶还在家呢,得赶紧回家。

打开门,依兰马上放下菜篮,先去看看奶奶在干什么,不在里屋,外屋也没有,奇怪,人呢?“哎呀,不好,奶奶不见了。”她的心猛得一阵慌乱,从里屋走到外屋,又从外屋走回里屋,“奶奶,奶奶”地叫,门关着,从哪出去?不会爬窗出去吧,不可能,都九十多岁了怎能还爬得上,那她去哪了。正当她慌里慌张的打算打电话告诉母亲时,床底下旮旯里传出叫声,依兰忙得挂断电话,弯腰低下头朝着床底四下观看,发现奶奶在床底下正喘着气说:“抓不到了,跑了。”依兰哭笑不得,忙把奶奶从床底下拉了出来,“奶奶,你这是干什么,干嘛要爬到床底下,累不累呀你,没事找事做。”“刚才有只老鼠钻到床底下,我去抓,跑了。”依兰无奈地摇摇头,都说人越老越像孩子,一点也不假。

到了午饭后,天开始下起雨来,雨花沾到窗上,渐渐地变得密密匝匝的,过了一会儿,雨大起来了,檐水开始滴滴答答的。一只野猫从屋檐上蹿下,孤零地叫了一声,身体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活该”。

因为是下雨天,大多数人都躲在家里,感觉日子很难打发,于是,就隐隐约约地有麻将声传来,而后似乎又听到谁在吵架?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下雨天有休息的时间却闹脾气,倒不如出去干活呢。

雨停了,天晴了,太阳出来了。这时候的太阳很弱,不烫人。瓦檐的影子从屋门那儿移到石板地上,有几道石级已磨损。来到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在不断地移动。墙角边上的几块石板上全是水,还没被晒干。

奶奶趁依兰不注意,偷偷地来到院子里,这下她可高兴了,她顺着墙壁挪动着小脚东张西望,穿着布鞋的脚踩到水里她一点也不在乎,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十几步,心里猛然一揪站住了,低下头来,原来地上有一明亮亮的东西吸引了她,她像是拾到了什么宝贝似的,捏起来搁在手心里,直直看着发笑。原来是一张圆形小铜片。

“还我铜片。”一个小男孩跑过来大声说道。“是我捡到的就是我的。”老奶奶神气地说,而且马上把铜片藏了起来。小男孩要不回铜片一脸的无奈。他只好跑过去玩石头了,他随手拾起一疙瘩石头蛋扔向树枝,呆在树上的鸟儿逃命似的“倏”地飞离树去。小孩弄来一小堆石头,然后把石头垒起来,当圪塄,大概是要垒墙学建筑了,旁边还有一小堆泥。老奶奶迟疑了一下,挪动脚步也来到小孩身边,她很好奇在看他垒墙。小男孩避开她的眼睛,低着头只管做自己的事,然后又抬头迅速地看了她一眼不再理她。

这时从东面过来一个拉粪便的人打从院子经过,车过一阵阵粪臭冲天,小孩捂着鼻子巴不得粪车快点离开,老奶奶像是没嗅觉,她闻不到臭味连天的粪臭味。她冲着拉粪人喊道:“卖什么啊,卖东西要大声吆喝才对。”“快拉走,受不了了。”小孩大叫往院内一处跑开。见小孩走了,她也跟着走过去像是去凑热闹似的。老奶奶脚小走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她自言自语着,突然从天空中落下一团鸟屎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老奶奶的手背上。“咦,这是什么?”她用手捏了捏,软软的,她并不感到晦气,却也闻不到臭味。

“理发,理发。”这时又来了个剃头担的,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放下担子准备休息一下。他坐在担子上独自吸起烟来,边吸边等待来客。老奶奶这下可高兴了,她又有热闹看了。她挪着她的小脚慢慢靠近理发担,脸上突然有了孩子般的笑:“你,……我要理发。”老奶奶有点不自在地说。

挑担的抬起头看了看她,吸了口烟,说:“不理。”“你不是理发的吗?”老奶奶惊奇地问。挑担的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的话,只顾自己吸烟。“我要理发,我要理发……”老奶奶不依不挠的固执的说个不停。

“原来在这。”依兰终于找到了奶奶,见奶奶身上发出阵阵臭味在和挑担的起闹,挑担的在也无心吸烟挑起担子走了。老奶奶看样子很不甘心,依然自言自语说个不停。依兰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奶奶的手全是脏东西,好不容易把奶奶弄到家,打了盆清水,把奶奶的手洗干净。说:“不要再出去了。”

奶奶又被关在小屋里。她依然好动,耐不住性子,她打开窗户往外张望。其实,站在窗口外面的一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窗外就是一条大街和一座桥,街头上跪着一个十来岁小男孩,以乞讨为生。他不会弹琴,不会唱歌,不会像其他乞丐那样会在地上写自己悲惨的身世。他饥一顿,饱一顿,长得面黄肌瘦,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却亮的出奇。身子像一根木棒,走路晃晃悠悠。每天,他都蹲在街头,埋着头,脚边放着一个破盆子,等待好心人的施舍。

奶奶指着街头的乞丐嘴里不停地说着你听不懂的话,意思是想对依兰说外面有个乞丐。依兰早就看见,对这些依兰早已习以为常,并不感到吃惊。

夜幕降临时,窗外的一排路灯亮了,街头也冷静了许多。乞丐也走了,不知去向,有可能是躲在墙角旮旯里过夜,有可能是躺在公园的小道边睡觉,也有可能是在一个废弃的残垣断壁处,围着篱笆的荒地里搭一个残破的窝棚,乞丐就在那度过一个又一个春秋。

老奶奶还是念念不忘街头的那个乞丐,她像是想对依兰说清楚却始终说不清,她急得团团转。屋内的灯捻得小小的,昏黄的光只照亮一小块黑暗。奶奶开始不在乎这些,等过了一段时间,奶奶又把目光转移到灯光上来,她不停地想去捻油灯,都被依兰阻止了。依兰只是一个转身去拿件衣服,奶奶的房里就发出“咚咚”响的声音,依兰飞快进屋,发出油灯倒地,地上一塌糊涂,奶奶怔怔地站着,不说也不笑,也不去睡,今晚,奶奶是怎么了,依兰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