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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白仓正子的理想

“青春メッセ-ジ”这个日语词翻译成汉语大概应当叫做“青春之声”。每年1月15日的成人节到来之前,NHK都要向日本的青年人发出征文通知,让他们谈自己的理想,然后选择其中的优秀者,请他们在成人节这一天参加NHK主办的讲演比赛。这个电视节目的名称就叫“青春之声”。

在今年成人节的讲演比赛中,一位小姐宣布她的理想是修建新型厕所。当时从收音机里听到她的讲演,我确实很钦佩。几天之后,在创价学会免费赠阅的《圣教新闻》(1月21日)上,我又看到了关于那位小姐的报道。小姐名叫白仓正子,从报道所附的照片上看还很漂亮。少年时代她曾是学校少年合唱团的成员,上大学之后她把“从事对人们有用的职业”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大学毕业的时候提交了题为《以厕所空间为中心的企业经营战略》的论文,大学一毕业,她就创立了自己的厕所综合服务公司。在成人节那天的讲演中,她表示要从厕所开始世界革命,声称:“卫生间并非仅仅是排泄场所。卫生间是文化的标志、心灵的绿洲。”“我要在研磨卫生间的同时研磨我自己,由卫生间了解社会,使冷漠的社会变得温暖,给世间的人们以心灵的安宁,改善地球环境。”

把修厕所作为自己的理想,白仓小姐的这种理想确实很平凡。仔细一想,持这种平凡理想的日本青少年似乎不在少数。

九五年冬天去新泻的妙高高原滑雪,住在妙高少年之家。晚上闲着没事,去电视房看电视,遇到三个十几岁的日本男孩子,便一起打扑克闲聊。我问他们将来的理想,一个男孩说他还没有理想,一个男孩说自己的理想是当棒球选手,另一男孩的理想则是当木工、建房子。当棒球选手这一理想还算远大,而把当木工、建房子也称为理想,这理想有些平凡。在今年三月NHK主办的全国卡拉OK大赛中,来自北海道一家一院的护士东海林逸子获得了优秀奖。那次比赛中除了冠军之外优秀奖只有两名,年纪轻轻获得这种国家级比赛的优秀奖,当个歌唱家大概没有问题。但当节目主持人问及东海林逸子的理想时,东海林逸子却说她的理想是当个好护士,用自己的歌声去安慰病人。这理想依然有些平凡。

和日本人的这种普通、平凡的理想相比,中国人的理想似乎要远大得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种士大夫精神对中国知识分子人格的浸染自不待言,“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树雄心,立壮志”也是几十年来中国青少年所受教育的主要内容之一。在中国,想当大官(说得好听一点是当政治家)、想当科学家、想当大老板的青少年一定不少。但如果哪位儿童说自己的理想是修厕所或者当木工,大概会被人看作没有出息吧。

我常常思考中国国民性与日本国民性的不同。这种理想的大与小的区别,或许是国民性的差异之一?抱有平凡理想的日本人,实在是让我钦佩的。大家愿意当平凡人、愿意做平凡的事,社会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在努力地、认真地工作,并且因为这工作受到尊重,这样社会才变得健全。相形之下,中国式的远大理想不仅太沉重,有时甚至是扭曲人性的。树雄心、立壮志,想当名人、伟人,想出人头地,就意味着同一社会中的“他人”都是自己潜在的对手。于是,生命的过程就有可能变成一部“鸡狗三部曲”。先是“鸡眉狗眼”——各怀竞争之心并由竞争之心而生戒备之心,于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心里别扭;继之“鸡鸣狗叫”——为实现理想出人头地而混战一团;最后“鸡飞蛋打”——斗来斗去最后两败俱伤,都没有什么收获。在某种意义上,中国历史大概就是一部“鸡狗三部曲”反复上演的历史吧。而中国式的妒嫉以及中国式的自卑与自豪(无礼),也似乎与这种以“理想”为表象的价值体系不无关系。七、八年前,一位电影明星曾经在北京街头公然殴打一位清洁工人,因为清洁工扫马路的时候挡了他的车。他一边打还一边振振有辞:“就打你这个扫地的!你能把我怎么样?”在这位明星看来,“扫地的”似乎不是人。在这样的社会价值体系中,青少年会把修厕所或当木工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吗?

由白仓正子,我想起了六十年代北京的掏粪工人时传祥。时传祥确实是伟大的。因为他使生活变得干净。而雷锋的“螺丝钉精神”,也似乎具有永恒的价值。

(1999年1月1日《留学生新闻》第21版“文化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