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摆摆手吩咐玉珥等头退下,方看着王麟,低声说道:“阿麟,你为我办一件事情。”阴雨天,屋子里有些昏暗。王博幽深的目光便如千年寒潭,深得连手足情深的王麟都看不透,猜不着。
王麟的心莫名一动,预感自己这位九兄是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便低声应道:“九兄只管说,十一绝不辱使命。”
王博握住王麟的手,声音压到极低,“你去一趟彭城,越快越好。你知道我在彭城有一座庄园,后来给了阿绣。你就去那里。”
王麟疑惑的问道:“九兄,我去那里做什么?”
“你去看看。”王博咬了咬牙,心中的那一阵酸楚那么真实,想想自从她走之后便再也没有书信来往。他的直觉是她就在彭城的庄园里住着。虽然关于彭城那边一直没有陈秀的消息,所有的事情传出来都是陈酆一人。可他就是肯定,她一直都在。
只是刚刚为何心中忽然会有一种酸痛的感觉?她是不是出事了,他不敢想,更不敢说。他无法想想那个曾经在自己怀里娇声呢喃的妇人若真的有事,自己是否还能在这凉薄的世上坚持下去。
“看看?”王麟甚是不解。贺氏阿绣已经失踪快两年了,那个庄子也落在了陈酆的名下,九兄忽然间让自己去看看,看什么呢?
“阿麟,你不要声张,只是去看看。我怀疑……”王博说到这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王麟才发现他的九兄此刻是那么脆弱,仿佛一块初春的冰,一不小心便融成了水,消失在这滂沱大雨之中。于是他慌张的反手握住王博冰凉的手,连声道:“九兄放心,我明日就动身。若有阿绣的消息,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
“不。”王博轻轻摇头,“你就去看看。只要她平安就好。”
“九兄?”王麟十分的意外,“你的意思是……阿绣果然还活着?”
王博轻轻地点头,没有说话。
“那为何不让我把她带回来?难道就不想她陪伴在你身边么?”
王博淡然一笑,说道:“她是要回来的。”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跟你。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把她接回来。
滂沱大雨一直过了申时方才停下。
雨声一停,产房里便传出一声惨烈的嘶叫,紧接着是婴儿嘹亮的哭声,雨后宁静的夜晚打碎。
“生了生了!”产婆沾满鲜血的手上抱着小小的婴儿,惊喜的喊道:“是个小郎君呢!恭喜老夫人,恭喜少夫人了!”
陈氏一边笑一边落泪,握着陈秀的手喃喃的说道:“阿绣,是个小郎君呢!真好,真好啊!你的后半辈子可有了依靠了。”
院子里,陈酆匆匆的往产房里冲,却被明珰拦了下来:“二郎君,您不能进去。”
“我阿姐怎么样了?!”陈酆双眸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躲开,让我去看看!”
明珰忙劝道:“酆郎君,主子累了,已经睡着了。产婆正在给小郎君清洗,马上就抱出来给你看。请二郎君稍安勿躁。”
陈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狂躁的心渐渐地安静下来。
不多会儿的功夫,陈氏抱着大红锦缎襁褓从里面出来,小婴儿细嫩的脸微红稍带一点浮肿,五官倒是精致,刚生下来便睁着眼睛好奇地看,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像极了某人。
陈酆想要抱,伸出手去又怯怯的收了回来,嘿嘿笑了两声问道:“娘,这小崽子像谁啊?”
陈氏轻笑:“瞧着眉眼不像你姐,也不像你。”说着,她瞥了明珰一眼。
明珰立刻笑道:“这眉眼像九郎。九郎小时候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陈酆轻哼:“你才多大,也见过他襁褓里的样子?”
“唔……奴婢见过九郎八岁时的样子啊。瞧小郎君这眉眼,就是跟九郎像嘛。不信我们可以打赌的。”
陈酆明显不屑,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抹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儿,低声骂道:“你个小东西,叫你娘亲受了这许多苦楚。若是你将来不孝,看舅舅不狠狠地打你的屁股。”
陈氏和明珰都忍不住笑起来。明珰撇了撇嘴,轻声道:“怎么郎君当了舅舅,好像比咱们家小郎君还不懂事。”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的隐没,天空透着浅浅的青黛色,街道上亮起了点点灯火。楼下的长碧河在一阵激浪之后,又重新回归了宁静。白日里焦躁的鸣蝉,也收敛了尖锐的长调。迎着夏风,声音一扬一顿,含着节拍,发出清脆的乐音。
王麟坐在马车里蹙着眉头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马车旁边策马跟随的护卫立刻上前:“郎君,天色已晚,我们先在城内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庄子上吧。”
想起临行之前九兄目光闪烁的殷切和不安,王麟摇头说道:“不用了,告诉他们加快速度,立刻往城西的庄园里去。”
护卫答应一声,招呼下去,车队加快了速度。
之前王博送给陈秀的那座庄园离彭城很近,就在西城门外三里路的地方。送给陈秀之后,陈秀便把这庄园放在陈酆的名下,并改名丰粟园,不过是取其丰收的意思。
庄子外围是青砖砌成的围墙,一丈八尺高,黛青色的瓦当在沉沉暮色里透着几分苍凉和庄严,庄子大门紧闭,门口的青石台阶打扫的十分干净。只是两只石狮子上有些许的苔痕。
王麟命人上前叩门,良久才有人应声打开门,缓缓地问道:“谁呀?”
侍从问道:“请问陈酆陈郎君在不在?我家郎君慕名而来,特地拜访他的。”
那老仆人摇摇头,说道:“我家郎君不在,敢问君子贵姓?”
侍从便道:“我家郎君是琅邪王氏十一郎。”
“哎呦。”那老仆似是吓了一跳,立刻打开大门从里面迎了出来,至马车前匍匐跪拜:“老奴给十一郎君请安了。”
王麟掀开车帘,温和的笑道:“原来是我王家的旧仆,快些起来吧。”
那老仆又磕了个头才缓缓地站起来,牵着细麻布衫衣袖擦着眼泪,哽咽道:“恕老仆貌美,请问十一郎怎么竟找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