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朝着王博轻轻一福,含笑道:“夫君,妾先去了。”
谢燕文悄悄地别过脸去掩饰住自己目光中稍纵即逝的愤懑之色。
陈秀随着谢禟之穿过层层叠叠的屋宇院落,在婢女撑着的油纸伞下呼吸着微凉湿润的空气一直走到谢家府邸的后花园里,倒也不觉得热。
这几日她几乎每晚都会梦到谢老夫人的寿宴,梦境里也不止一次的出现那一幅场景。
彩云追月的琴曲,谢老夫人慈祥的笑容,苏培温润的眼神,贺敏刻薄的冷笑。那些几乎被她遗忘的事情一点点的透出了水面,宛若昨日一样的清晰。
“二品夫人,贞烈将军到!”
一声高亢悠扬的唱喏声把陈秀从回忆中惊醒,猛抬头对上万寿堂门口珍珠穿成由五色玉石交错穿插成的五福捧寿图样的华美珠帘,她忙收拾一下思绪,双手交叠捏着帕子扣在腰间,挺直了腰身抬脚进门。
谢老夫人身穿绛紫色云纹福寿团花裳服端坐在上位的榻几上,身边左右各端坐着王基的母亲陆氏和贺敏的母亲温氏。因为寿宴已经提前开了三日,朝中各位夫人已经宴请过,今日请的是几位至亲家,所以席间并不见外人。
三位夫人之下便是谢瑛,贺敏,谢碧,还有几个有些陌生的华服女子。陈秀知道这些女子都是谢家嫁入各家的女儿,如今也算是名门贵妇了。几年前她们与她也曾同赴过几场宴会,但如今时过境迁,她们的面孔在陈秀的心里早就模糊不清,如今更分不出谁是谁了。
陈秀一进来,满屋子的贵妇几乎都站了起来。
论品级,在座的出了谢夫人和王晔的夫人卢氏是一品夫人,温夫人乃二品诰命之外,其他年轻的女子谁的品级也都比不上陈秀这个二品诰命,况且她本人又是朝廷的三品贞烈将军。所以出了上座上的三个老夫人之外,其他的妇人包括曾经压在陈秀头上的贺敏也都站了起来。
“陈秀给谢夫人拜寿了,恭祝谢老夫人福如东海深,寿与南山齐。”陈秀微笑着福身下拜。
谢夫人忙欠身道:“陈夫人快快请起,陈夫人是朝廷命官,不比我们这些寻常妇人。快请夫人上榻。”
王晔是王博的三叔父,陆夫人便是陈秀的婶娘。而温夫人不管怎么说都是陈秀的嫡母,虽然如今她姓陈不姓贺,在温夫人的心里,陈秀依然是贺家的庶女,这个身份怎么也别不过来。
谢夫人连声让陈秀上榻,谢瑛忙叫人把自己的坐垫移开,婢女另拿了一个坐垫放在陆夫人身旁,陈秀便转身在陆夫人的身侧坐了下来,同时轻声叫陆夫人一声:“婶娘。”
陆夫人含笑道:“我还想着你今儿未必来呢。不想竟真的来了,早知道你来,我便等你一起过来多好。”
陈秀微笑着对谢老夫人说道:“妾那里杂事多,皓儿又耍懒。所以迟了一步,还请老夫人见谅呢。”
谢夫人笑着摆手:“哪里哪里,你来的正是时候呢。”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回:“回夫人,桓四郎君的如夫人来了。”
谢夫人一怔,旁边的温夫人立刻笑道:“是我们家的绾儿来了吧?”
“哦!”谢夫人这才明白过来,忙道:“还不快快请进来。”
贺绾随着仆妇进来给谢夫人拜了寿,便在温夫人身旁坐下来。
贺敏是谢夫人的儿媳,在婆婆面前不入座也是规矩,只是她病了许久身子虚弱,又当着温夫人的面,谢夫人便叫她去下手落座;另外谢燕文的平妻萧氏阿娇因为有孕在身,被谢夫人特许坐在了身后;谢瑛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来便是贵客,只是她嫁给王基后身份不如陈秀尊贵,也只得在陈秀之下落座。
一屋子的妇人坐在一起,各人脸色或红或白,或顾盼有神或竭力掩饰疲惫之色,说起话来倒也热闹。
人齐全了,谢夫人便叫开席。酒肉瓜果一色色的摆上来,满屋子里都是酒香果香。
明珰跪在陈秀身后,见上了一道鱼汤便拿了碗盛了一勺递过来,陈秀刚拿了汤匙要喝,却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便匆匆转过头去拿了帕子捂住了嘴巴。
别人都没注意,明珰却吓了一跳,忙把手里的鱼汤放到一旁,另端了一盏清茶递给陈秀。
陈秀忍下心头的恶心,喝了一口茶,和明珰对视互递了一个眼神后,又若无其事的坐回去。明珰心中有数,便知捡着清淡无腥膻之气的菜肴送到陈秀的面前来。
几杯酒过后,陆夫人便笑道:“听那边阁楼上笑声阵阵,丝竹靡靡,倒是热闹。”
谢夫人笑道:“是我疏忽了,夫人既然喜欢歌舞,便去把新调教出来的那一班舞姬来给咱们舞一曲吧。”
陆夫人摆摆手笑道:“夫人说笑了,咱们可不想看那劳什子。只是外边雨丝连连,若是能有清雅的琴曲便更好了。”
谢夫人点头道:“我也正想听听琴曲呢。”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贺敏。
贺敏脸上涂了一层胭脂,掩饰住了她苍白的脸色,今儿又当着许多人的面,自然也强打着精神支应着。见婆婆看自己忙笑道:“妾的琴技一般,没得弹来叫大家心烦。倒是贞烈将军的琴声曾经名动天下,不知今儿咱们能不能有荣幸可以聆听妙音?”
果然,上一世也是她让自己抚琴,自己又争功心切便上了她的道儿,而今世她是再不会上当了。心中冷笑,陈秀淡淡的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昨日练弓箭扭了手腕,今儿怕弹不成了。”
贺敏一怔,又些遗憾的看了谢夫人一眼。
旁边的温夫人便笑道:“绾儿的琴也弹得极好,况且现在又陪伴在桓家四郎君身边,应该越发的进益了。”说着,她转身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下手的贺绾。
贺绾轻笑着款款起身,说道:“既然大伯母如此说,妾少不得便在这里献丑了。”
“那可真是有劳贺夫人了。”谢老夫人仰头吩咐身后的贴身婢女,“去取了我收着的那架焦尾琴来。”
婢女答应着转身往后面去,不多时果然取了琴来放在谢夫人榻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