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样的结果有什么意义呢？”
嘴里吐出这样的话语，宛如黑色泥浆塑成的它轻蔑地说道。
轻轻颤动着手指，挣扎着摸索着什么，突然，他露出了一丝笑容，将手里的东西拿到面前，近到几乎紧挨着眼睛的地步。
欣喜的情绪流露在他老态毕露的脸上，仿佛手里抓着的就是自己的全部一般。
只是，
突然，他凑近了看手里的东西，近到眼睛都快碰到手里的灰烬的地步。
身体突然僵住了，老人仿佛被抽掉了灵魂一样，蠕动着残缺的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呢，原本以为你会多少有一点不同，至少别令人作呕到和那个人一样，结果居然还是这样，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
果然，你只是封离留下的残次品啊。残次的器，残次的灵，从一开始就不具备承载它的潜质，即使经过了数万年，即使将那面石碑上的东西强行拓印下来，也依然没有改变你的本质。”
“没有被寄予期望也是应当的，因为比起灵魂中的孤寂，你精神世界的贫瘠早就超越这副残躯的极限了。既无法成为鲜花盛开的肥沃土壤，也无法成为清洗被污秽不堪的欲望盈满心灵的清泉。比这躯体更早开始腐朽的精神，即使用尽了勇气来洗刷污秽之物，也同样留下了这样的斩不断的贪欲。”
“贪念人世间的一切，在这副腐朽的躯壳里，充斥着的是虚假的人性啊。虚假的感情，就像是小孩胡乱的涂鸦，就算披上了一层看似自然的外衣，自欺欺人地说它是画，也依旧遮掩不了它欺骗与虚假的本质。”
“然而，”
“即使这样你还不自知，或者说明明知道，却仍旧欺骗自己。”
带着几分怜悯，「他」正视着脚下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样的老人这样说道。
“……”
他仍旧是没有言语，只是固执地将那一捧灰烬赚在手心，视若珍宝地凝视着。
也许，
这样就够了吧，这样就可以和他们，和她，一直在一起了吧。
封界的眼前浮现出过去的幻影，他仿佛看见了他们，看见了那群人，看见了年轻时的老酒鬼，看见了冷漠的年轻剑客，看见了穿着满是补丁的小和尚，还看见了她。那个留给封界了数不清的回忆，让他渐渐开始喜欢上这个世界的少女。
那个，已经消陨在记忆里的笑颜，那样黯然消逝于世上的缔结了一世短暂契约的人。
那个人，
是什么模样呢？
封界紧紧攥着手中的玉诀，直到愣神了好久，发现玉玦里面再映不出她的音容笑貌，才明白自己已经将她丢失了很久。
无论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纪念之物，还是她的声音，她的样子，她的名字，还有关于她的回忆。
毕竟，
三万年的时间啊，已经漫长到足以将人的心灵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程度了。足以磨灭一切的情感，足以消除一切的怨恨的时间，再深刻的记忆也将褪色，不是吗？
每天重复做一件事，即使只是闭眼和睁眼，做了三万年，也该累了才对。更何况是对那没有名字，没有记住声音，没有记住样貌，没有真切回忆的存在，思念也已经厌倦了吧。
越是思念就越是痛苦，当思念没有形体，当惦记的对象都渐渐模糊的时候。
就连思念这种事情都变得暧昧不清，连它存在的意义都无法让人信服，那时候，谁还相信这份思念呢？
虚假的记忆，虚假的感情，或许正如「他」所言的一样，封界所执着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不然，为何那玉玦里面映不出她的样子。不然，他的记忆里为何听不见她的声音。不然，为什么最后这玉玦会腐朽，连最后证明她存在的东西都在封界手中失去。
“记忆也好，感情也好，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片空白。你以为你遇见了她就明白了什么是爱，你以为你失去了他们，知道了封离的算计，就懂了什么是恨。你以为你补足了自诞生以来一直缺失的东西，就可以称之为人。”
漆黑的血浆凝塑的存在缓缓站起了他那扭曲的身体，「他」的双眸里面涌现出与那深邃的暗相异的色彩，毫无感情地说着：
“所谓的本我是什么?你一定知道得比我更加清楚吧，撕开表面的这层伪装，你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能够称之为心灵的这样的东西。无法从生活的点点滴滴里汲取经验和教训亦无法从人世的是是非非中获得理性的思考。从来都不曾有过触及灵魂的东西出现，被你所记忆的东西，包括你自己，都只是模仿罢了。”
“模仿去爱，模仿去恨，这就是你的本质，拓印下来虚假的人性，拓印下来虚假的情感。”
仿佛要用言语去将封界的心灵摧毁殆尽，「他」仅仅只是站在他的面前，就像在陈述某个事实一样。
“此刻的你，你自以为的你，不过只是封离画上去的涂鸦，不管再怎么真实，都是虚假的。就像那强行铭刻在你身上的劫经一样，就算所有的内容都与劫碑上的相同，也终究是假的。”
犹如深渊般的黑色眼瞳直视着封界，仿佛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看到了他最不愿意被人看到地方。
一句句话语，却犹如利刃，切割着那份残缺不堪的心。
“你心中有了决意，想要将那份对封离的忠诚付诸实践，即使抛弃性命也再所不惜。”
“现在却为了记忆里那不知真假的微不足道之物而失去生命。
所以你啊，既没有完成封离赋予你的使命，也没有守住那份记忆里的虚假，到头来只剩下这狼狈的身姿。”
如墨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波澜起伏的幽暗空间里，犹如黑洞般的眼瞳投射出的，是比黑暗更加混沌的感情色彩。
「他」抬起黑色的手臂，以这种超越常人理解的被称为手臂的东西，缓缓抓拾，一道白玉般的光芒被他捏在指间。
纯白中略带血色的玉佩，上面有着模糊的人影，被时间侵蚀得已经失真的玉佩上面雕刻着的东西，还隐约看得见人的形状。
然而，
眼泪从封界苍老的脸庞上流淌下来，混浊的眼泪里，已经看不清他到底是幸福还是悲伤。只有那颤抖的双手，还有那陷入溃散边缘的形体，证明着，他依旧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