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晨阳一回家就哭了,那个伤心哪!”妈妈开门见山地对老朋说。在妈妈看来,只要孟晨阳哭了,那就是大事。
“他哭了?居然为跟一个新同学同桌而哭了?”老朋十分诧异,“他的眼泪也太不值钱了,他是一个男孩子呀!”
妈妈的脸红了,不过她还是要替孟晨阳辩解的:“还不是委屈嘛。”
“他委屈?他怎么委屈啦?是新同学欺负他了,还是我欺负他了?”
妈妈说,孟晨阳不愿意跟一个傻大个的乡下女生同桌。这时,老朋腾地站了起来,气呼呼地说:“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后来老朋大概觉得一个老师不该这样过于情绪化地跟学生家长说话,就缓和了一点儿语气,但是脸色还是显得十分严肃。
“你家孟晨阳会不会洗衣服?”老朋问。
“不会。”妈妈如实回答。孟晨阳的任务就是读书。只要把书读好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包括身上的一些缺点都可以忽略不计。
“你家孟晨阳会不会做饭、炒菜?”
“不会。”
“你家孟晨阳会不会上街买生活用品,或者把家里多余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去卖?”
“不会。”
“在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孟晨阳会不会独自一个人照料爷爷奶奶?”
“不会。”
“你家孟晨阳知不知道谷子在什么时候播种进泥土里,什么时候收割上来?谷子又是怎么样变成米的?”
“如果这些在考试卷中出现的话,我会要他背的……”
“孟晨阳同学不会的,刘棉袄同学会,孟晨阳同学不知道的,刘棉袄同学知道。我就非常奇怪了,您没有见过刘棉袄同学,也不了解她,为什么一开口就说她是傻大个?个子长得高难道是一种过错吗?这我可是闻所未闻!姚明就是一个大个子,他在体育上取得的成就全世界有目共睹!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考过第一名,这丝毫不影响我做一个好老师的决心!”老朋逼视着妈妈,“你敢说,刘棉袄同学将来就一事无成?”
“我……”妈妈说不出话来。
“我们再来讨论一下所谓的乡下。难道乡下孩子就不能进城里读书吗?难道乡下孩子就不能跟城里的孩子同桌吗?我们走的路,有乡下人铺的;我们住的房子,有乡下人建的;我们吃的大米和蔬菜,是乡下人种的。你敢说,在你们家往上一代一代推,就没有人来自乡下?我爷爷奶奶就是乡下人,我是不是就不应该做你们家孩子的老师?也不能把你们家孩子教好?”
妈妈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连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妈妈的妈妈,也就是孟晨阳的外婆,就是来自乡下,她是通过高考成为城里人的。不过,妈妈常常忘记这一点。
“孟晨阳同学说出这种话,可能带了某种情绪在里面,我们可以看作是一个孩子的无知,或者狂妄自大。但是作为妈妈,怎么也这样说呀?如果您是一个清醒的妈妈,您理当好好正确地引导他认识刘棉袄同学,去发现刘棉袄身上的优点,去学习她,去改正自己身上的缺点。这也是我要刘棉袄同学跟孟晨阳同学同桌的真正原因。可惜呀,孟晨阳居然哭了,居然要您跑到学校来调座位,而您也居然真来了。您是不是觉得成绩就是一个孩子的一切?是不是觉得一个孩子有了成绩,就什么都有了,将来就一定成为有用之才……”
老朋的言语中有着说不尽的遗憾,也有说不尽的不平。
老朋给妈妈倒了一杯开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有一天深夜,刘棉袄同学的奶奶生病了,就是这个当时十岁还不到的小姑娘,深夜跑到村医生的家里,然后把医生带到家,给奶奶看病。孟晨阳同学如果遇到这种事情,他能做到吗?”
妈妈不由得“啊”了一声。一个女孩子走夜路,那多危险哪!
老朋似乎看出了妈妈心里怎么想的,他补充说:“她带了一把剪刀在身上!”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那是刘棉袄同学刚进城不久发生的,是一个早晨,妈妈用电动车带着刘棉袄。在经过一条繁华的商业街时,有几个工人扛着广告灯箱,在车流稀少的间隙,他们匆匆地横穿街道。这几个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刘棉袄和她的妈妈。开始刘棉袄也没有在意,她正跟妈妈说着话。当刘棉袄发现某个工人肩上的灯箱尾部正朝妈妈扫过来时,刘棉袄迅速用手抱住了妈妈的脖子,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那灯箱。
“别闹,棉袄!”妈妈呵斥说,她以为刘棉袄调皮。
这时,灯箱在刘棉袄的额头上狠狠剐了一下。尖锐的疼痛,使刘棉袄不由得叫了一声。
“怎么啦?”妈妈还没有停下车。
“没事,妈妈。”刘棉袄说。去摸自己的额头时,看见一手的鲜血,刘棉袄这才告诉妈妈她流血了。
妈妈急忙刹住车子,看见刘棉袄的样子,妈妈的脸变得刷白——刘棉袄满脸是血呀。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妈妈连声音都变了。
刘棉袄告诉妈妈,她刚才被广告灯箱给碰了。看见前面的那几个工人,想到刘棉袄刚才的那一抱,妈妈明白了,女儿是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女儿的这一“碰”是替她挨的。如果不是女儿,那么她今天将遭遇一次不幸。
妈妈的眼泪夺眶而出。
刘棉袄立刻被送进了医院。剐伤在额头,几乎露出了里面的骨头。
刘棉袄的额头直到现在还能看见手术留下的痕迹。
“你怎么能用自己的头去挡啊?你可以告诉妈妈呀!”妈妈那个心疼啊。其实刘棉袄是想告诉妈妈的,但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个子高呀!”刘棉袄笑着说。能保护妈妈,足以让她感到开心。
讲了这个故事,孟晨阳的妈妈心里只有感叹了。作为一个妈妈,能有这样的女儿,无疑是非常幸福的。
老朋拿出一本作业簿,递给孟晨阳的妈妈:“这是刘棉袄同学做的作业,你再看看。”
妈妈看了,那字写得秀气而工整,一看就是一个学习认真的孩子写的。
“对不起,蒯老师,我收回我说的话。”妈妈的脸通红。
以后想起老朋的批评,妈妈都觉得脸阵阵发热。其实还不只是发热的问题,老朋似乎有一双特别的眼睛,看出了他们平时或多或少看出了一些、但大部分被他们忽视了的问题,比如孟晨阳的缺点。
“蒯老师,我能不能见见刘棉袄同学?”妈妈提出了一个请求。
“当然可以!”老朋十分高兴,他的谈话有了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