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咔嗒……清脆的啄壳声回荡在静谧的树林。
金黄的松针落入平静的卡洛河。
卡洛河穿过北美大平原上的一片落叶松[2]树林,每当凉凉的秋风从遥远的北极赶来时,河水中就会铺上一层绚丽夺目的松针。
白垩纪[3]时期的气温比现代要暖和许多。在北美大平原上,一年有三个季节:春天过后是夏天,夏天过后是秋天,秋天过后又是春天。霸王龙妈妈在夏天产卵,这样恐龙蛋就能在一年之中最暖和的时候孵化。等到天气转凉,进入秋天后,小霸王龙就出壳了。
两个幼小的脑袋懵懵懂懂地从蛋壳中探出,用纯净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世界。这是两只雄性小霸王龙。也许是受了如画的秋景的点染,一个小家伙的眼眸泛着松针的颜色,像太阳一样金黄金黄,我们姑且将它命名为“金眸”;另一个小家伙的眼睛则呈现卡洛河一样晶莹剔透的银白色,又好似深夜里皎洁的明月,我们就将它称作“银睛”。
金色的眼眸是霸王龙种族更为崇尚的特征,代表了刚强、力量与勇气。银白色的眼睛则并不那么受欢迎。
霸王龙中间有这样一个传说:银色的眼睛里包含了过多的水,水在眼睛里流淌,就显得过于柔弱。
探出脑袋的两只小霸王龙彼此打量着对方,金色的眼眸照在银色的眼睛里,银色的眼睛映在金色的眼眸中。
为了更清楚地看清对方的样子,它们迫不及待地啄击起对方的蛋壳。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瘦削的身影也在啄击着它们的蛋壳,并且显然不怀好意。它时不时扭转脖颈,警惕地环视四周。或许它觉得啄蛋壳速度实在太慢,便伸出一对瘦长而犀利的趾爪,不一会儿就将两个蛋壳撕成碎片。
这是一只独自流浪的伤齿龙[4],专门以偷窃其他种类恐龙的蛋为生。当然,如果时机合适,它也会袭击刚出壳的小恐龙。
伤齿龙嘴角流下一大串黏稠的唾液,贪婪地盯着两只身体上还挂着蛋膜的小霸王龙。
此时,巢穴周围没有成年霸王龙守护,正是伤齿龙发动偷袭的最佳时机。尽管伤齿龙身体瘦小,但还是足足比刚出生的小霸王龙高出很多,而它那像镰刀一般锋利的趾爪是它致命的攻击武器。
金眸破壳比银睛稍早一刻,所以算是哥哥,这也意味着金眸的体力生来比银睛更好一些。在同一窝恐龙蛋中,最先出壳的那只小恐龙往往力气更大,这可以使它更容易啄碎蛋壳。
或许,金眸对自己的力量更为自信;或许,金眸生来就有些好斗。金眸扯开嗓门儿,昂头向伤齿龙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叫声,声音虽显得稚嫩,却也颇具几分霸王龙的威风。
伤齿龙微微侧过头,它不敢直视金眸刺刀般锐利的金色目光,甚至稍稍有些惶恐。
伤齿龙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它们原本就是恐龙世界中最弱小的物种,它们的攻击力量来自群体,单只伤齿龙只能攻击毫无反抗能力的恐龙蛋以及脾气柔顺的幼龙。
伤齿龙迅速转动光亮的脑壳,把目光投向银睛。
银睛用净如秋水的眼睛打量着伤齿龙,丝毫没有觉察到即将降临的危险。
伤齿龙迅速扬起趾爪,刺向银睛漂亮的眸子。
眼睛,是所有动物身体上最薄弱的部位,也是歹毒的袭击者最喜欢攻击的目标。但是,那时的银睛并不知道这一点,也不知道霸王龙在一生中会经历许多残酷的攻击与悲哀。瘦长的趾爪穿透了银睛的右眼。银睛的半边世界变得火红火红,眼睛中的火焰又逐渐熄灭,沉入混混沌沌的绝对黑暗之中。
银睛还不懂得什么是愤怒、什么是仇恨。它呆滞地站立着,看着宁静的水光秋色从它右边的视野中永远消失。
血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完全激起了伤齿龙的捕食欲望。在确信银睛毫无反击能力之后,伤齿龙肆无忌惮地露出细密的牙齿,准备享用可口的猎物。
突然,钻心的剧痛从伤齿龙的尾尖处向它袭来,它不得不扭转脖颈,将头颅转向后方。
年幼的霸王龙金眸正用并不十分锐利的牙齿噬咬着伤齿龙的尾尖。
霸王龙的嗅觉极为灵敏,在某种程度上,霸王龙是用气味做决定的动物。每只霸王龙身上的体味都是与生俱来的,即使两个霸王龙兄弟分离很久之后重逢,它们也能准确地辨识出自己的同胞。相同的体味印刻在金眸和银睛的血脉中,使它们难以区分彼此——银睛的苦难如同是金眸的苦难,银睛的伤痛如同是金眸的伤痛。
金眸的勇气,唤起了银睛内心深处的勇敢,催动银睛向伤齿龙发起了进攻。
生,它们要在一起;死,它们也要在一起。
伤齿龙居然在两只小霸王龙的合力夹击下首尾难顾。尽管两只刚出壳没多久的小霸王龙体格远远没有伤齿龙强健,但霸王龙灵魂深处孤傲而强悍的天性使它们锐不可当。有的恐龙生来就卑微而懦弱,有的恐龙生来就注定是这个世界的霸主。
银睛准确无误地咬断了伤齿龙的喉咙,金眸干净利落地撕裂了伤齿龙的腹腔。伤齿龙本想将两只小霸王龙作为果腹的食物,却反而成了小家伙们出世后的第一顿早餐。在白垩纪,捕猎者常常会成为猎物的食物——如果它不够强大勇猛。
白垩纪,是强者的时代,是勇者的天下。从两只小霸王龙破壳而出的第一刻起,它们就开始了血的洗礼,开始了在捕食与被捕食的战斗之中的漫长征途,开始了与充满杀机的对手间的生死博弈。
但是,金眸与银睛并不孤单。它们会并肩战斗,分享彼此的食物。
因为它们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