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愚钝,二十多年都未能参透,实在有负舅父所望。”玉衡语声微沉,似有愧意。
“愚钝?”罗林叟仰面一笑,“你天纵英才岂会愚钝?是你为这三个字所惑,钻进了牛角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生于红尘,葬于红尘,又岂能真正与红尘绝断?”
玉衡合手作揖,恳然道:“还请罗林公为晚辈指点迷津。”
罗林叟笑着缓缓道:“所谓的‘断红尘’并非要人冷漠无情,六亲不认,而是在理性之上体悟世间的本质,即天道有常,或因人势而迟,然终不误;于情感之上不因执着而生出烦恼。你正是因为在情感上过于执着,以至于无法在理性上体悟到这世间的本质。”
他形同枯槁手指向我,问玉衡道:“老朽在此要问你一问,这女娃儿与你有夫妻之情,情比金坚,却是前朝帝裔。当今天子与你有君臣之情,知遇之恩,倘若有一日,天子以安天下、保社稷为由要你诛杀女娃儿,你当如何?奉诏还是不奉诏?奉诏即是不义,不奉诏便是不忠。”
玉衡微微蹙眉,满目难色,这无异于要他在家与国之间作出抉择,设身处地,换了是我也同样为难。
静了一会,罗林叟道:“依你平日的性格,只怕是既不愿女娃儿有事,又不想负了天子的恩情,可这世间又何来两全之境?最后你还是会如先前那般行事,害了自己,也苦了女娃儿。”说罢,看了玉衡片刻,忽而意味深长地一叹,“此事当真如此难抉?依老朽看来,这其实很好抉择,只要你离开朝廷,往后大唐的盛衰,天下的兴亡皆与你无关,一切就可迎刃而解。但老朽也知道,你虽不看重权势,却也离不开朝廷,因为你太过执着,执着于天子的恩情,所谓的君臣之义。还为了那些跟着你冲锋陷阵,最后战死疆场的兄弟,所谓的兄弟之情。你认为他们用生命换来了天下清平、大唐强盛,所以你想尽自己所能延续这来之不易的一切,这样才对得起他们。可你为何不退一步想想,你为天子开疆裂土十数载,出生入死,虽也凭此拜将封侯,可最后你也将一身功名还给了天子,你已不欠李氏任何东西。反而对女娃儿多有亏欠,她为你诞下麟儿,独自抚育长大,她知你已死,却还是苦守着你的衣冠冢守了五载,这份情你又该如何去还?而你那些战死疆场的兄弟,人死如灯灭,他们根本不需要你为他们做任何事,他们的父母妻儿能活在一个清平世道,不必再受战乱之苦,已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至于天下的清平和大唐的国祚能绵延多久,实非一人之力所能左右,乃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姜子牙兴周八百年、张良旺汉四百年,最后都以亡国告终,盛极而衰,否极泰来,这是天道循环,历史的必然,也是世间的本质,‘天道有常,或因人势而迟,然终不误’。简而言之,于大唐,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并不会因多了你或少了你而有根本改变。但对女娃儿与你的孩儿来说,你既是夫又是父,是不可取代的唯一。娃儿,因你的执着,你已错失了与他们在一起的五年,人生一世又复几个五年,你历过生死,应该更明白能与他们相守的时光是多么得宝贵。而天下乃是苍生之天下,顺民者昌,逆民者亡,是荣是损,是兴是衰就让天下苍生自己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