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比起咱们72团来,她的名气还是弱了点。这话不过分吧,刘团长?”
刘米儿粲然一笑:“哪敢跟沈团长比,我这里,充其量也就是一小菜园子,只要二位首长不嫌弃,我刘米儿就知足了。”
“哈哈哈哈。”沈猛子爆出一片大笑,毕传云听了,却觉那笑里,明显有掩饰的成分。
三个人说笑着走过练兵场,穿过一道圆门,就看见一排红廊瓦舍。
在如此险峻的山上,刘米儿竟能修下如此气派的一排瓦房,可见其能力有多大。
“政委你看看,是不是比我军的司令部还阔气?”沈猛子今天是分外开心,来时脑子里那些担忧和后怕全让刘米儿一张笑脸给驱散了。也难怪,刘米儿今天这装束,这笑容灿灿的样子,真比初春的阳光还管用。老话说得对,人逢喜事精神爽,对沈猛子来说,看到梦中出现了无数遍的这张娇艳妩媚的脸,就是大喜事。
“刘团长真是奇人,大手笔啊。”毕传云感叹道。
刘米儿略带羞涩地红了下脸,躬身请二位步入大殿。进门的一瞬,毕传云回身望了一眼,米霞跟小米汤吊在后面老远的地方,对着一棵枯树叽叽喳喳说笑着。
这小子,到哪也有人缘。毕传云心里嘀咕了一声。
2
刘米儿告诉沈猛子,那条传说中的“鬼见愁”,她也听说过。老司令屠翥诚活着的时候,跟她说过不止一次。在老司令屠翥诚看来,这条道对别人兴许算不了什么,对兵家,却不能不当回事。可惜,她没找到这条道,老司令屠翥诚也没找到。
“知道这条道的人,除了当年几个脚夫,再就是马帮帮主孟大关子和他的二儿子白健雄,孟大关子这都死了多少年,他那个二儿子,也回了岛国。”刘米儿说。
“你是说仓野正雄?”
刘米儿点头:“麻烦就在此人身上,小鬼子把四姑娘抓去,我想也是为这条道。”
一句话说的,屋子里几个人心情更为沉重。刘米儿一看沈猛子他们全都阴了脸,便调和气氛道:“干吗都把脸拉着,就算没这条道,小鬼子照样会打上山,沈团长要是怕,索性把72团拉过来,娘娘山大得很。”说完,她暗暗一笑。
“怕?”沈猛子像是受了污辱,“我说大妹子,我可不是跑来让你取笑的,你这娘娘山,没准比我的华家岭还禁不住炸呢。”
刘米儿心里一动,沈猛子一声大妹子,叫得她脸上火辣辣的,这可是他第一次唤她大妹子,而且当着这么多人面。她的目光烁了几烁,赧然垂下眼帘,俏皮道:“堂堂72团团长,竟连玩笑话也听不得。”
这话说的,沈猛子反倒红了脸,屋里的气氛松弛下来,不像刚才那么紧人了。想想也对,就算没那条“鬼见愁”,小日本照样会把炮弹扔到山上,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多想无用。
这晚沈猛子他们没能回到华家岭,刘米儿不让回。商议完正事,刘米儿让米霞她们抬来一坛子“女儿红”,刘米儿拿出五个大碗,挨个儿倒上,自个先端起一碗:“我刘米儿上山这么久,娘娘山还从未来过贵客,三位大驾光临,娘娘山蓬荜增辉,米儿敬三位一碗酒。”
毕传云赶忙说:“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这酒,今儿个就免了吧?”
“莫非毕政委是看不起我红粉团?”
“岂敢岂敢,今天听刘团长一番话,传云茅塞顿开,只是这酒……”毕传云为难地望住沈猛子。
沈猛子端起碗:“这酒我敬红粉团的兄弟姐妹,能跟红粉团一道打鬼子,是我72团的福气。来,传云,把这酒干了!”说着一仰脖子,先灌了下去。刘米儿看着他的豪爽劲,脸兀自一红,也很开心地把酒灌了下去。
小米汤胆怯地望住米霞,生怕米霞跟他较劲儿,米霞端起碗,挑衅似的看着他:“喝呀,你不是挺能吹的么?”
米霞说的是刚才,刘米儿跟沈猛子他们商议两家如何布兵,齐心协力对付来犯之敌,小米汤拉着他,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到了后院酒坊,米霞炫耀她们酿的女儿红香飘千里,老司令屠翥诚最爱喝山上酿的女儿红了。小米汤想也没想就吹牛:“就你们这种酒,我小米汤一气能喝下两坛子,跟我老家的高粱红比起来,差远了。”
没想这话让米霞记下了,这阵就故意要出他洋相。小米汤长这么大,还没沾过酒,一闻那味儿,他就想吐。
“怎么,怕了?”米霞已将自己那碗喝了,山上的姐妹,不但能酿,更能喝。
小米汤往后退了几步,可怜巴巴地向沈猛子求救。
“牛吹大了吧,叫她一声姐姐,饶过你。”沈猛子说。
“想得美,叫啥也没用,今天不喝这酒,休想出这门。”米霞故意堵在小米汤面前,气势凌人地瞪住矮她一头的小米汤。
“喝就喝,吓唬谁啊。”小米汤说着就端起了碗,沈猛子还没来得及拦挡,他已把酒灌进了肚子。
“好酒量!”刘米儿夸奖地说了一声,再次倒满酒,跟毕传云和沈猛子碰。
美酒佳人,沈猛子有些抵挡不住,心想喝几碗也误不了事。哪知刘米儿是怀了心计的,这酒,烈着哩。等意识到不对劲,胃里已翻江倒海,身上也直冒汗。再看刘米儿,那影子就朦朦胧胧,迷离得让人挪不开眼了。被酒染红了的脸颊,分明透出一种多情,一种女儿家的寂寞或伤感。奇怪,沈猛子怎么会想到她是寂寞着的呢,她分明活得比自己洒脱比自己有味啊?刘米儿也被沈猛子痴痴的目光感染了,脸上再次腾起两朵红云,眉目流转,粉面含黛,似有万种风情在里面。沈猛子哪受得了这个,他这半辈子,都在跟大老爷们打交道,那双眼,除了炮火,看得最多的,就是男人们的粗糙与刚强,今天被刘米儿的风情一扰,心,就乱得跟十五个兔子打架一样,七上八下地不宁。
“不喝了不喝了。”嘴上这么说着,手却贪婪地伸到酒坛中,又舀了一碗女儿红。毕传云比他更不胜酒力,这阵已歪倒在椅子上,眼都睁不开。再看小米汤,那就更惨,已经让米霞搀扶着到院子里吐去了。
太阳下山的时候,刘米儿让厨房弄来醒酒的酸梅汤,小米汤喝不下,说喝啥也吐,还是让他睡一会吧。毕传云挣扎着喝了一碗,感觉不那么天摇地转,嘴上仍然说着要下山,双腿却不听使唤。沈猛子睡了一觉,好多了,心里惦着山上的弟兄,非要下山。刘米儿杏眼一瞪:“要走你走吧,不留你。”一句话说的,他的双腿又迈不动了。
晚饭极为丰盛,刘米儿特意让厨房宰了一只羊,又炖了香喷喷的红烧猪肉,菜还没端桌上,小米汤一骨碌就翻了起来:“有肉啊——”刘米儿和米霞同时笑出声,她们哪里知道,守在山上的72团,好几个月没闻见肉香了。
三个人放开肚子,狠狠吃了一顿,小米汤还不解馋,非说是米霞姐姐使坏,如果不灌醉他,还能多吃一个猪蹄。刘米儿心疼这个小不点,答应走时,给他带两个。
“多带几个吧,反正你们山上有猪。”小米汤贪婪地说。
米霞吃吃地笑,她已逗够了小米汤,剩下的,就是亲姐姐般的疼爱。
沈猛子他们并不知道,娘娘山的姐妹们,心里苦着呢。说她们是土匪是强盗她们受得了,反正她们没做杀人放火对不起祖宗的事。受不了的,是心里那份苦,那份罪。米霞是逃婚逃出来的,她爹欠了人家赌债,还不起,把她顶给了人家。对方50多岁,不但是个老赌棍,还是个老恶棍。米霞哪能把自个一生毁在这样的恶棍手里,只好一横心上了山。去年她爹死了,病死的,米霞现在没有亲人,刘米儿在她心中,就成了她亲姐姐。跟米霞一样的,山上不下半数,另半数,虽不是逃婚,却也个个有隐情,有不得已的苦衷。
刘米儿呢,她对这种占山为王的生活也已厌倦心烦,早就想着让姑娘们下山,各找各的归宿。但难啊,上山容易下山难,吃了土匪这碗饭,再想回去做良家妇女,怕是这辈子,没人还她们清白了。前年冬天,老司令屠翥诚想把红粉团收编过去,刘米儿高兴,至少这样她们就能脱了土匪这骂名。哪知啥都商量好了,就等择日子举行仪式,却突然发生变故。有人造谣说,刘米儿想做屠翥诚的姨太太,还要把红粉团几百个妹子,全带去给11集团军师团长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