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乐还想说什么，结果就听到太监高喊着陛下驾到，连忙收敛了神色，福身行大礼。
正德帝笑着免了众人的礼。
“都是一家人，莫要客气。”
赵锦乐站起来，眼尾扫到几位皇子也跟在正德帝后面一同过来，正德帝赐了座，众人依次坐下，赵锦乐的正好坐在太后的右手侧，另一边是汝阳帝姬。
“锦乐丫头还是第一次同哀家用膳吧，莫要拘着，想吃什么，自己夹就行。”
“是。”
正德帝今儿个难得换了身常服，脸庞稍微柔和了些，没有平日的严厉：“锦乐丫头在宫里住的怎么样，可还合心？”
“宫里自是样样都好的。锦乐即便想挑剔，也挑不出来毛病呀。”
她笑盈盈的样子，倒是让正德帝也跟着笑了起来。紧接着，他眼神一凝：
“你这脸……”
白日里他忙着政事，她到书房打了个照面就走了，行礼时也一直跪着没有抬头，是以正德帝到现在，才注意到她肿成馒头似的小脸。
周惊蛰一拍桌子：“谁敢给锦乐妹妹这么大的委屈，锦乐妹妹你莫怕，孤和父皇都在这里，定是要为你做主！”
伤在脸上，便是赵锦乐推辞自己碰的，也不可能有人信。何况，在正德帝面前撒谎，那叫欺君。
她身后，赵锦欢和赵青瑶一下屏住了呼吸。
赵锦乐垂下头，捂着脸避而不谈：“不打紧的，已经上了药，大夫说过几天就能消肿。”
周惊蛰这话一说出来就意识到了不对，敢打赵锦乐的，能有几个，而那少数的几个里，哪能是他能做的了主的。尤其是看到太后和云岚皇贵妃不虞的神色，他头皮都紧了下，后悔自己把话说的太快。
好在赵锦乐主动把话题掠了过去，他悄悄松口气，咳嗽声：“我这还有膏药，一会儿用完膳差人给妹妹送去，定让妹妹早日恢复如初。”
赵锦乐盈盈笑道：“锦乐先谢过太子殿下恩典。”
昭宁贵妃意味不明道：“太子殿下和这位小郡主关系倒是亲厚，还未见太子对哪位姑娘家这般上心过呢。”
云岚皇贵妃轻笑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纯禧郡主这么好的模样，宫里哪位皇子不喜欢呀，听闻三皇子前些日子连随身佩戴的暖玉珠都送给小郡主了，真是好大方。”
太后一拍桌子，“好了，都用膳罢，提些有的没的平白让人笑话。”
云岚皇贵妃轻笑一声，懒懒地应了一声是，便不再多说。
虽然太后是后宫里最大的主子，但她仗着有正德帝的宠爱，也并不怕什么。
这入宫的第一顿宴席，自然也是顶顶好，山珍海味如流水，赵锦乐忽然想起在盐城，百姓们得了不过二十亩的粮食，就高兴地不知所措，这桌上的东西，怕是他们一辈子都享用不到的。
她脸上还有些疼，肚子也不是很舒服，勉强地夹了两筷子菜，就放慢了速度，只夹眼前的菜，就着碗里的米饭，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
周北歌忽然道：“可是饭菜不合妹妹口味？”
几位主子的眼神一下就落在她身上。
赵锦乐悚然一惊，脸上带着端庄的笑意：“哪能呢？只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着实舍不得破坏。”
她眼前的，正是一道有黄瓜片拼成的凤凰展翅的凉菜，众人了然。
周北歌笑道：“妹妹这话可没道理，侯府里什么美味尝不到，还会稀罕宫里的东西？”
赵锦乐不知道这位六皇子，为何锲而不舍地同自己过不去，这话着实是在为自己挖坑。
“侯府里东西自是不缺，吃食也不会短缺了姐妹们，只是这般手艺的厨子，外间可是寻不到的。”
“北歌听说安远侯府是由妾室在掌中馈，还以为会委屈了妹妹，才有一问，妹妹莫怪。”
周琏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嗤笑一声，目光意味不明：“老六，你倒是对侯府挺上心。”
周惊蛰也跟着和稀泥，“就是，老六，你这问题可是过分了。”
几个皇子纷纷为赵锦乐说话，唯独周折殷神色淡淡，并不参与这其中的话题。
汝阳不高兴道：“六哥只是说了句实话，哥哥你们怎么都说六哥不是了？”
赵锦乐轻笑一声：“无碍的，锦乐相信六皇子殿下也只是对侯府好奇。不过安远侯府有老太君在，祖母怎么安排，我们孙辈的听着便是，祖母总不会害我们。姨娘掌中馈，想来祖母也有她的考量。”
周北歌还要追问下去，被正德帝拦住，“行了，知道你们稀罕这个新来的妹妹，也要懂分寸，莫要吓到她。”
赵锦乐适时地露出感激之情。
正德帝越发满意。不管林破敌如何，至少赵锦乐还是十分谦逊的。
“锦乐丫头，你现在都和离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下哪家的儿郎了？”
正德帝眨眼，促狭道：“丫头可不见那日宫宴，朕的这些大臣家的儿郎们，都为你迷了眼。”
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周折殷，却见那人淡然地同周琏璋说着什么，好似没有听到正德帝的话。她绞紧帕子，红着脸道：“陛下，陛下过誉了。只不过锦乐方才和离，还没有这个心思。”
正德帝一想也是，碰到许成州那个没数的，怕是谁也兴不起再嫁之心，当下便先放下试探之心。
对皇室而言，赵锦乐无论再嫁给谁，都是朝政的一次大清洗。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几个儿子对赵锦乐这么殷勤是为了什么。
正德帝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是和蔼地又叮嘱她几句。忽然想起什么，淡淡道：“对了，盐城剿匪一事，你们可有自愿前去的？”
谁也没想到正德帝会在饭桌上说起政事，当下就都愣了下。在反应过来后，俱都闭口不言。
谁都知道盐城凶险，前去剿匪，成功了没什么好处，失败了肯定是要惹正德帝不喜的。
一众的沉默中，正德帝的脸沉了下去。
他这些儿子，争好处时个个跑在前面，唯恐落下自己那份，一旦遇到苦活累活，跑的比谁都快，这样，这天下，他如何能教到他们手上？
他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只见周惊蛰脸上嫌恶的神情最重，看，这就是他立的好太子，前朝上拥护他的呼声还那么高，恨不能立刻让他下位让周惊蛰代替，焉知周惊蛰现在哪来的能力？
他有些失望，又想起许太傅的话：皇子们没见过血，在厮杀中，优胜劣汰，大周百年基业才有希望。
他是不想这样的，兄弟晲墙，带给皇室的会是毁灭性的灾难，然而倘若不如此做，这几个孩子，又怎么可能迅速成长起来……
他的身体，确实不大好了。
一众沉默中，却是周折殷站了出来，半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愿意领命。”
虽然正德帝已经属意让周折殷领兵前去，却没想到周折殷会主动站出来。自雅安一事出了后，正德帝就很久不曾正脸看过这个儿子了，他记得他曾经的惊才绝艳，也记得他后来眼里的仇恨，所以这个太子，他势必不能再留，于是他成了被人遗忘的齐王，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刻，在他宠爱的儿子都不愿意出来的情况下，他会主动站出来、
正德帝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探究。
周折殷咳了声，“父皇，盐城曾是母、母妃的故乡，折殷不才，愿意立下军令状，前去剿匪，还盐城一个安静。”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雅安皇后是个禁忌，谁都不会在正德帝面前提起，周折殷不仅提了，而且守着这么多人，神色淡然，像是不明白，他口中那人，会引起正德帝震怒。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正德帝居然神色也很平静。
“既然你有这份孝心，那便随你。军令状立下后，派人送到宫里来。”
周惊蛰在心底冷笑一声，他大哥还想着表现呢，没想到吧，自己抢着去，结果父皇还要他写军令状，焉知正德帝的心，可比石头都要坚硬呢，大哥这招苦肉计，可真是失策了。
周折殷像是没明白，脸上却是挂上了类似欣喜的神情，在那张总是冷淡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正德帝像是被扎了一下子，曾经雅安也总是无欲无求的，好像何等繁华荣宠都迷不了她的眼，却会因为他无意中一句柔软的话，而笑得眉眼弯弯。若不是、若不是……
他闭上眼：“小七也到了年岁，随你哥哥一块去开开眼也好。”
容妃见周折殷站出来本来还松了口气，这会儿听到正德帝的话，顿时花容失色：“陛下，使不得，不语还小，怎么能去盐城那种埋骨地！”
正德帝脸沉下来：“怎的，老大去的了，小七就去不成？同是朕的儿子，还要分个三六九等？”
正德帝这话极不客气，已是震怒，妃嫔们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云岚皇贵妃垂着头，唇畔却是带着笑意。
周不语站起来，“父皇莫生气，儿臣跟着大哥去便是。”
他小脸上还带着些许的不情愿，但是，显然还是听了正德帝的话。
正德帝脸色稍微有所和缓，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他不会对他发太久的脾气，“朕会派人保护好你，你莫要担心。”
“老大，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便出发吧。”
“是。”
“好了，朕乏了，你们先走吧。”
众人除了太后外，神色都带着考量，惴惴地退了下去。
殿外，赵锦乐趁着夜色，一把抓住周折殷的手，低声道：“你疯了！”
她咬牙：“青眉山已经是你囊内之物，现在还有土匪作乱，定是听从你指挥，有七皇子在，一旦暴露，你就是欺君之罪，再无法挽回！“
周折殷漠然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折殷，我没同你开玩笑！”
他倏忽一笑，挑眉：“所以呢？”
要他放弃唾手可及的重新往上爬的机会？便是他肯同意，温家的累累白骨也不肯同意！
赵锦乐心一紧。
她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比起那个位置，他的所有安危，他俱都可以不在意。不是已经想好了吗，重来一世，定要帮他登上大宝，可是，事关他的安危，她还是乱了分寸。
赵锦乐苦笑一下，趁着没人注意，上前抱住他，飞快地吻了下他的唇角：“我知道你的目标不在盐城，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说完不待他反应，一把推开他，纤细的背影融入到夜色中，直到再也看不到。
周折殷抬起手，手里是一块黑乎乎的物事，耳畔还回荡着她那一句轻轻的“去找三娘。”
接着月光，那小东西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周折殷眸光一闪，精铁？！
赵锦乐是在学规矩的时候，听到多嘴的丫鬟说了几句外间的情况，说齐王殿下带着七皇子去了盐城，总共带了不到一万精兵，说仅是七皇子殿下身边的护卫，就有不下二十位，还有的说，齐王这一去，怕是很难再回来。
赵锦乐并不怕旁的，她只怕周折殷的势力会暴露在七皇子眼前，但转念一想，折殷哥哥比她聪明多了，她能想到的，周折殷怎么可能考虑不到？当下也算稍稍能安下心来。
然而她真正害怕的是，周折殷怕是不会不满足于盐城……而那个位置太敏感，稍有差池，引起三国混战也未可知。
若是周折殷执意……那一万兵马，也不过是螳螂挡臂。
赵锦乐挂念着周折殷，却也没忽略，赵锦欢和赵青瑶越走越近，俩人时常探头探脑的，要么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什么。
她很是心烦在宫里赵锦欢还要找些事情做，当下就找来宝华，问赵锦欢近日的行程。
因为她下午经常要去陪太后抄写佛经，是以经常不在宫里，也就没太注意赵锦欢。
宝华被问到，愣了下：“没有吧，三小姐近来还是很安分。”
她想了想，又有些不确定道：“除了去浣衣坊送衣物外，她也不常出去、”
说完，却是自己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了。
赵锦欢哪是会自己去送衣服到浣衣坊的那种人？
宝鹊颤悠悠道：“我，我昨儿个发现三小姐捏着帕子脸红了。”
这个赵锦欢！
赵锦乐眉头皱了起来，宫里的皇子众多，赵锦乐这般做像，可不是个好事情。
她深吸口气，“宝华，她再去浣衣坊的时候，你在背后跟着，看看是哪位皇子。”
她白日里去抄佛经，是雷打不动的，肯定不能推辞，不然定要亲自去看一眼才肯放心。
宝华知道这件事情兹事体大，郑重地点头，保证会完成好任务。
赵锦乐揉着眉头，但愿，是她想多了。
心里挂念着赵锦欢的事情，在抄佛经时，赵锦乐就难免地出了些错，她心绪烦闷，把一整张纸只好又重新誊抄了一遍。
太后斜倚在床榻上，正在读佛经，听到她细碎的响动，淡淡道：“抄佛经时最忌心不静。”
赵锦乐深吸口气，“是，锦乐记得了。”
往后下手写字，更稳了些，没一会儿，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不再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太后方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下看。一旁的昭宁贵妃，捧着茶盏，有些诧异，姑母对赵锦乐似乎，确实是不同的。便是拉拢，也太过了些。
这样想着，等赵锦乐走后，她也就问了出来。
太后捏着赵锦乐刚写完的纸张：“这字，如何？”
昭宁还没注意到过赵锦乐的字，一瞬间有些惊艳，便是不懂书法的，也能晓得，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何况，昭宁贵妃本身也是个知书达理，通晓六艺的，忍不住赞叹道：“比起蔡君，也不遑多让。”
太后轻笑一声：“蔡公戎马一声，才有如此笔力，这丫头年纪轻轻就能写出这般好字来，可见是个胸有丘壑的，倒是我小瞧了她。”
“那个叫黄子安的，改日把他叫进宫来，让哀家瞧瞧吧。”
昭宁贵妃先是一愣，随之欣喜若狂：“是，姑母！”
太后轻叹一声，到底，还是放不下秦家。
若这江山由谁来坐，也只能是，秦家的子孙，不然如何保住秦氏一门百年的荣耀？
曾经的温家，不就是鲜明的例子吗？
狡兔死，走狗烹，除了自己的血脉登上那个位置外，谁敢保证，秦家不会是第二个温家？
赵锦乐起床梳洗后，正要如往常般近永寿宫去抄书，却被太后的近身嬷嬷给拦住，说是太后嫌天气烦闷，在后花园设置了宴席，请了朝中的公子小姐们，一同玩乐。
赵锦乐被客气地请了过去。
她去时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等到了那，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变相的相亲宴吗？
席间人并不多，来的都是正德帝近身边那些大臣们的孩子们，许是怕气氛不热络，还特意请了几位已经嫁人的少妇，说话逗趣儿，一时引得矜持的小姐们都咯咯直笑，笑声宛若银铃。
赵锦乐和他们不熟，因此来了后仅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就坐到一侧的角落里，并不多言。
她这样的家世敏感，不欲与人牵扯，也不希望别人主动来牵扯她。
倒是身后的几个妹妹，眼睛都亮晶晶的，尤其是明珠，眼神乱飞，小脸绯红。她还不像青瑶和锦欢一般有机会出席各种宴会，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才俊，忍不住怦然心动，也是正常的。
赵锦乐喝着水，淡淡思量着，这宴席却也恰当，至少，她能看看，赵锦欢到底看上了谁。
赵锦乐没什么情绪，其他几个世家的小姐想过来搭话，都被她的冷淡给吓走，回去后就忍不住说，这赵小姐的脾气可大，郡主还未正式册封，这会儿就不搭理人了。
容翘捧着茶盏，嘴唇微撅，“我觉得赵姐姐还是很好的。”
至少不同其他小姐一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表姐睨她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赵小姐这么熟了？”
“我会看相！”
她表姐促狭道：“那你给齐王看看，可是你的如意郎君长相？”
容翘的一下就红成了个大虾子！
半晌才憋出去一句虚张声势的“表姐！”
她表姐拿帕子掩住唇，容府里谁人不知这位娇滴滴的小小姐看上了齐王殿下，还因为人家去了盐城而害了相思病，整日恹恹的。
也不知容丞相是怎么考虑的，居然允许自己的掌上明珠，和那个无望登上大宝的男人纠缠在一起，以容翘的身份，便是太子妃，也不遑多让。
赵锦乐喝着茶水时，另一边直接坐过来一个少妇，那女子在宫里也毫不避讳地穿着大红撒花裙子，头上的珠宝，琳琅满目，一张脸很是平凡，可脸上的骄意如何也挡不住。
“她们那叽叽喳喳的真是烦人，还是你这素净！”
赵锦乐挑眉，不是很确定道：“吴夫人？”
杜春华睁大眼：“你认识我？”又摆手：“叫我名字就行，我叫杜春华。”
赵锦乐从善如流：“春华。”在她大大的笑容下又补充了一句，“当今状元郎吴俊有个疼宠入骨的妻子，谁人不知？这席间，也就春华你我还未见过，是以有此一猜。”
杜春华立刻就很骄傲地笑了出来，一点也不见矜持，惹得背后赵锦欢冷笑连连。果然，她姐姐，就连交往的对象，也都是些没用的。
却不知赵锦乐很是感叹，杜春华，上一辈子也是很有名气的，以农妇身份嫁给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吴俊，却又得了这位才高八斗之人的无限怜爱，杜春华喜欢金银珠宝，吴俊不好享乐的人在她屋里堆满金银，杜春华不能生孩子，吴俊为她绝了子嗣，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无。人人都说杜春华啊，可是上辈子救了苍生，这辈子才有大福气得到吴俊这样的人，可惜，或许是福气太重，她早早地病逝了，后来吴俊为了她终身未再娶，伤了不知多少女儿家的心。
这会儿能再见这个风云人物，赵锦乐还是很感叹的，见杜春华眉目间的骄傲都快流淌出来，淡淡一笑，这世间虽苦，但是到底还是有人幸福并幸运着，这真是极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