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泰戈尔:我前世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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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文明与进步

有位中国作家曾经这样写道:“当中国人被号召起来抛弃自己的文明而采纳欧洲文明时,全中国没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欧洲现代文明是什么。这是今日中国情形中最可悲的一面。”

我曾经在别的地方读到过一个法国人的评论,他在一本杂志中认为,中国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种文明。我没有通读全篇,所以不能断定他的确切意思。但在我看来,作者是认为,中国代表了一种理想,而非某些事物的产物和积累,也并非关于事物本质特性的某些信息;换句话说,中国不仅仅代表着财富、知识和权力的进步,她更是一种人生哲学和生活的艺术。

“文明”一词是欧洲用语,我们几乎没有费心去弄懂其真正含义。一个多世纪以来,我们就这样绝对信任地接受了它,就像我们接受一匹作为礼物的马,根本没想过要去数它的牙齿。直到最近,我们才开始寻思,我们领悟的真谛是否就是西方人所谓的文明。我们不禁问自己:“这个词与我们自己语言的某个词意思一样吗?是不是同样是指人类追求完美的理想?”

文明不可能仅仅是所有发生事件的总和,由于凑巧而有了某种我们认为是很优秀的形状或趋势。它必须是起导向作用的道德力量的表述,这种力量是在我们社会追求完美境界的过程中逐渐演化而来的。若是指一种无生命的事物,或甚至是指一个具有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的生物,“完美”一词的含义是再确切再简单不过的了。但是,人是复杂多思的,并且一直在试图超越自己,“完美”一词用于人身上,其含义就不可能是一个具体明朗的表述。因此,不同的民族对此的定义有不同的侧重。

我突然想到梵语“dharma”一词,它是我们语言中与“文明”最为贴近的同义词。事实上,除了最近生造出来的、无生气、无氛围的新词以外,没有其他的词是这个含义。“dharma”的具体意思是:一种把我们凝聚在一起的争取我们最大幸福的原则。这个词的大概含义是“事物的本质”。

“Dharma”是对一个真正的人的最好表述。一个人可以拒绝“dharma”,可以选择成为一个动物,或一台机器,而这样也不会伤到它的毫毛,从外在的观点和物质的观点来看,它或许可以获得力量和财富;然而,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比死亡还要糟糕。我们的经文中这样写道:不义使人得势,不义使人得志,不义使人得所欲得,但他们将从根烂起。

如果一个人仅仅是一台舒服的赚钱的机器,那么,他自身并未体现出一个完美的人的特点。他就像花哨的空钱夹。他为那些打着呵欠,看不见听不见的偶像搭起一座祭坛,不断往那饥饿的无底深渊奉献昂贵的祭品。而按照我们的经文,即使他膨胀、叫嚷、猛烈地做手势,他还是会从根部烂掉。

中国伟大的智者老子,也用不同的话表达过同样的观点:“死而不忘者,寿也。”在此,他还表明,一个人揭示了自己生活的真谛,这真谛就是“dharma”。根据这种理想,文明应该是一个人肉体生命的“dharma”的表达。

一个多世纪以来,繁荣的西方把我们甩在其马车后,灰尘呛住了我们的喉咙,噪声震聋了我们的耳朵,无助使我们感到卑贱,他们的发展速度让我们不知所措。我们承认,那马车驱动的是进步,进步就是文明。如果我们大胆诘问:“进步往何处去?进步又是为了谁?”——这种对进步的绝对性的质疑,会被视为东方所特有的荒谬。再后来,一个声音吩咐我们不仅要重视那架马车的科学上的完美,而且要我们注意路上的那个土坑有多深。

最近,我读到《国家》杂志——这是美国的一份周刊,其对事实真相的报道坦率而不畏缩——上面有一段文字是讨论英国空军轰炸阿富汗一个叫马素德的村庄。这番评论发表时正值“轰炸机强行在马素德村里降落,当飞行员们毫发未损地从残骸中爬出来时,他们都面对着五六个老太太,她们刚逃脱了炸弹,手里挥舞着样子吓人的刀”。编辑转引了伦敦《泰晤士报》的一个段落:

一个可爱的年轻姑娘保护着飞行员们来到附近的一个洞穴,酋长把守在入口处,叫嚷着挥舞着刀子,不让围过来的四十来号人靠近。炸弹仍在不停地往下投,所以,这群人十分眼红洞穴的安全,往里挤得透不过气来,飞行员们不得不推开恨得咬牙切齿的人群走出来……飞行员们饭食有照顾,附近的酋长们不时地来造访,他们大都很友好,还有一个牧师,他也同样令人愉快。妇女们负责一日三餐的安排,给养也从拉达和拉兹玛克安全运抵……24日晚上,他们被护送前往拉达,第二天破晓时分就到了那里。护送者把他们的俘虏假扮成马素德村的村民以防遭到袭击……有意味的是,我们首次发现这些飞行员的保卫者是年轻一代的人,他们中有男有女。

从以上叙述中,我们不难看出这样的事实:西方真是取得了可喜的进步。它已经在地球上空气稀薄的地方开辟了道路;炸弹已经把大规模毁坏的机械威力发展到了很高的程度。这在过去只有无数人的个人英勇行为才可相提并论。但是,这种巨大的进步却使人更加渺小。它骄傲地想象着。当它显示它的产品时,当它显示手中的权力时,它就最好地表达了自己。它没有看到这样一个事实,巨大的成果和设备的机械完美性,窒息了它身上的人性。

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有自由去用一些无甚价值的东西做自己的玩具,或自己想象出一些游戏。在玩乐中,我的玩伴们也大显身手;事实上,我能全身心地投入我的游戏中,完全取决于他们的参与。有一天,在我们儿童时代的天堂里,闯入了来自市场的、来自成人世界的诱惑。

我的一个玩伴得到了一个从英国商店里买来的玩具。它完美无缺,很大,还非常逼真。有了这个玩具,他十分骄傲,玩游戏也不那么起劲了。他很小心地不让我们碰他那昂贵的玩具,这份独有让他感到十分荣耀,觉得自己比其他玩伴都优越,因为他们的玩具不值几个钱。我相信,如果他会用现代语言,他会说他比我们更文明,因为他拥有一个完美得荒谬的玩具。

在激动中,他没有意识到——一个在那时看起来并不十分重要的事实——这种诱惑使他看不到比他的玩具更完美的东西,那就是一个完美的孩子。玩具仅仅表明了他所拥有的财富,并不表明一个孩子的创造精神,也不能让他在玩乐中得到极大的快乐,因为他不能慷慨地邀请同伴们进入他的游玩世界。

那些去轰炸马素德村的飞行员,用他们最新发明的科学玩具,用这种仪器的效率去衡量他们的文明程度。他们强烈地感受到这些仪器的价值,所以他们随时准备测试自己人民的忍耐极限,别人则不时地有机会尝到这些完美机械的厉害。这种试探不仅仅在金钱方面,也包括人性方面。这些人想把玩具的诞生率和人的死亡率作个对比,他们似乎还很乐意这样做。科学给他们带来的巨大成功,使得物质那么低廉,但他们不去想想精神上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另一方面,那些马素德的村民们救护了这些飞行员——他们是来把村民无论男女老幼全杀光的——而这些村民们手中的武器是多么的原始。但是,他们的关切证明了人性的真。由此,他们最为彻底地表达了自己的性格。从所谓的日耳曼人的观点,也就是未来统治者的观点来看,村民们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愚蠢。

在马素德的村民看来,善待来者是他们为人的一种品质,因而他们不会放弃机会,即使是面对那些充满敌意而又残忍的来客。从实用的观点来看,马素德的村民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正如我们总是为那些视之如生命般宝贵的东西付出代价。文明的使命,就是为我们给出价值的标准。马素德的村民也许有许多难辞其咎的错误,但好客比复仇更有价值的观点却深入人心,这也许称不上是进步,但绝对是一种文明。

在危急时刻,谨慎地根除一切麻烦,动用武器对准人群,一概不论有罪或清白、战斗人员或非战斗人员,在这种时候,这样的残酷无情是肯定有效的。靠着这种没有感情的方法,人们能飞黄腾达,能找到自己的欲求,能征服对手——但他们是不完全的、停滞不前的。

我们可以想象某个可行的试验,从尾巴开始,但当胃完成蠕动时试验就戛然而止。生物的消化能力是无可挑剔的,它因此变得矮胖,但结果并不美丽。在上次战争开始时,当关于古怪可怕生物的描述出现在不同的媒体时,西方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直往后退。但是,他们现在似乎很欣赏这些古怪,因为他们很受宠爱,被放入培育箱里其他丑陋的东西中。肢解生命造成种种非正常,对于那些想做统治者的人来说,这种恐怖的举动也许能拓宽所谓进步的小道,但绝不是文明。

有一次,我曾从100英里外驱车到加尔各答。由于机械故障,我们不得不每过半小时就停下来加点水,在第一个村庄停下时,我们请求一个男人帮忙找点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我们提出给他点酬金时,他虽贫穷,但拒绝了。在其他15个村庄,我们也遇到同样情形。在一个炎热的国家,旅行者常常需要饮水加水。而在夏天,水却不十分充裕,村民们认为给需要的人提供水是自己的职责。根据供求关系的规律,他们完全可以就此发一笔小财。但他们的理想,他们视之为“dharma”(原则)的理想,已经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让他们卖水,就像让他们出卖自己的生命一样。村子里有水,他们并不认为自己个人有什么功劳。

老子是这样评价一个真正的好人的:“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我们可以出卖身外之物,但我们不能出卖一部分生命。完全吸纳真谛属于完美,这已经超出了自己意识的炼狱。要到达这一点,则是个漫长的文明过程。

不厌其烦地给过路的陌生人找水,而且又不邀功请赏,这比起每分钟能生产无数东西的能力来说,是多么的简单和易被忽视。一个腰缠万贯的旅行者,想独霸那儿的粮食市场,为了发一笔财,把所有的人都逼到了饥饿的边缘,他自以为高人一等,当他以每小时60英里的速度开过我们的村庄时,肯定不会留心这种找水给水的事情,因为这样的事不像高高耸立的电话线桩那长长的手指,会索取我们的注意力;也不像他那轰隆作响的马达,无礼地咆哮着,扰乱周遭静寂的音乐。

是的,这件事很简单,但这种纯朴是几个世纪熏陶的产物,它是很难模仿的。也许几年之后,我就学会了转动轮子给几千个针同时扎眼,但是,要心地纯朴地善待敌人或陌生人,却需要几代人的训练。纯朴并不给自己定价,也不索要报酬,因此那些醉心于权力的人不会意识到,纯朴这种精神表达是文明的最高产物。

崩解能扼杀更高等生命的稀有成果,就像鸟类世界中那些有着罕见美丽的鸟儿,贪婪的、有权有势的人们用文明的武器使它们遭到灭顶之灾。我一路上的经历更证明了这一点。我发现唯一向我们收钱的地方是加尔各答的郊区,那儿的生活比较富裕,给水也比较方便,而且到处都不缺水,水从四面八方不同渠道涌入这个城市。我们必须了解这种崩解的力量,以及它是怎样发挥作用的。

创造是真谛通过韵律形式的昭示,它有着表达和物质的两重性。物质必须以绝对的忠诚为表达作出牺牲。它必须知道它自身是没有任何目的的。因此,尽管它有着庞大的体积,它也不应该让人类游离于创造活动。

在印度,我们有一种梵语诗歌,所有复杂的语法规则在诗歌中都得到了精心的解释。这在一些读者身上擦出了快乐的火花,这些人即使在一件艺术作品中也要找出点关于权力的实证,乃至其具体表现。这表明,由于受了特殊的培养,有些人形成了一种思维方式,即以攀附权势为乐,以操纵物质为乐,完全忘记物质本身是无所谓任何价值的。现代西方世界也是同样的情况,进步是以物质繁殖的速度来衡量的。靠马力衡量进步的人,他们的精神力自然低下。马力用于驱动,精神力用于维系持久。那驱动的,我们称之为进步的原则;那持久的,我们称之为“dharma”,这个词,我认为应该译作“文明”。

科学家告诉我们,原子是由原子核构成,原子核吸引了众多的原子在它周围有节奏地舞蹈,因此形成完美的统一体。一个文明若要健康和强大,在它的中心必须有某种有创造力的理想有节奏地维系着周围成员的关系。这种关系是美妙的,并且不仅仅是实利的。当这种创造性的理想屈从于压倒一切的欲望,那么,这种文明就会燃成大火,就像星星点燃自己火葬的柴堆。这文明的弱火将燃成熊熊的大火,但这狂暴的辉煌将会以灭绝而告终。

在某些年代,西方社会有着精神理想作为中心动力,而不仅仅是刺激进步。它的宗教信仰积极协调社会中各种冲突的力量。他们认为,最有价值的是人类关系的和谐完美,而要达到这一点就必须控制人自私的本性,学会根本统一的哲学。然而,在过去两个世纪,西方发现了接近权力的宝库的路径,从此,它的注意力就不可抗拒地转向那个方向。对权力的热爱使他们把文明的内在理想搁置一旁。

从其活动范围来讲,人类的理想是指整个人类本性,包括其深度广度。这种理想的光变得微弱了,是因为它不够集中,它的生命力被抑制,是因为包容太多。它宁静平和,是因为它伟大;它柔和,是因为它全面。但是,我们的热情是狭隘的,而我们的冲动却是强烈的。这种攻击性的贪婪,后来占据了西方人的心灵。这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却突然产生了如洪水般泛滥的事情,呛死了大地与时空。人性的一切都裂成碎片。

为了在分裂的混乱中维持一份和谐一统的表象,各种组织纷纷建立,大规模大批量地生产和平、怜悯和社会幸福。但是,组织永远也不会有一个完美的整体特性。诚然,我们需要它们,正如我们需要饮水的器皿一样,但更多的是需要水而不是需要器皿。器皿只不过是些累赘。如果我们有兴趣无限量生产它们的话,其结果是惊人的,但对生命也有着粉碎性的挫伤。

我曾读过柏拉图的一段话:“一个智力发达、社会化程度高的社会,只有保持一个整体时,才能继续发展;超过了这一点,发展必须停止。否则,社会就会崩解,不复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只有当其核心是“dharma”,某种活着的情感时,这种整体的精神才会得以维持,使人们彼此合作,共享生命的礼物。

老子曾说过:“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为了追求舒适方便、繁殖生产,反而模糊了对永恒的追求,欲望被唤醒了,邪恶趾高气扬地从欧洲走进亚洲,残害人类,践踏生命的花朵——那开放在人性圣地的产物。而我们却要为这死亡的行进建造凯旋的拱门。即使我们不能阻挡它前进的步伐,至少我们应当拒绝承认这种胜利。让我们像老子说得那样:“死而不忘者,寿也。”

我们的经文这样劝告我们:在贪婪中,有罪;在罪孽中,有死。你们的哲学家曾经说过:贪婪是最大的灾难。这些都是至理名言。若贪婪成了一个民族的首要性格,那就预示着他们的灭亡,而且仅靠国家联盟这样的组织,是不能挽救他们的。让私欲的洪水无节制地在内心流淌,而同时又想在外部建造一道大坝挡住其去路,这样的做法是永远不会成功的。这洪水由于遇到阻力相反会更加汹涌。老子云:“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这就是生命的原则。因此,在一个社会中,所有组成生命的训导和教诲都是帮助我们控制自私贪婪的。

文明昌盛时,也就是说,当其大多数的时间追求内在理想而非屈服于外在诱惑时,金钱所体现的价值与现在不一样。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巨大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野蛮地将我们遗产中的无价之宝变得一文不值了?我们对这种灾难性的变化已经习以为常,因而我们不能充分意识到这让我们尽失尊严。

请想象一下,如果一天,在一次聚会上,大家突然离座起立,惊恐地看着一个人戴着一串骷髅头项链走进来,我们今天会毫不犹豫地说,这纯粹是野蛮。难道没有其他相似的人类堕落的象征——难道没有野蛮人骄傲地套在脖子上的其他形式的骷髅头吗?

在远古时代,囤金百万从来不被视为一种财富,除非另有伟大之处。在东方以及西方,人为了维持自己的尊严,总是看不起仅仅代表着占有而不负道德责任的金钱。赚钱在哪儿都遭人鄙视,而唯利是图的人更是受人唾弃。

在印度,婆罗门曾备受尊敬,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学识和生活的纯朴,更由于他们对物质财富的冷漠。这仅仅表明我们的社会充分意识到其生命力取决于理想,这些理想不会受到物欲的羞辱。但是,因为进步在今天被视为文明的特征,因为进步就是物质扩张,金钱已建立起它的统治权。因为在这雄心勃勃的世界,金钱是向各方发送压力的中心能源房。

从前,君主们对自己尊重学者、尊重那些精神上有追求的人、尊重具有创造力的人,不会感到羞愧,因为在那时候,追求更高层次的生活质量才是文明的推动力。但是,今天的人,无论他们的社会地位如何,从来不会认为自己对金钱顶礼膜拜有低贱之嫌,这倒不全是因为他们有所指望,而是因为仅仅是占有金钱就可以炫耀。这表明一个纯粹的人败于一个物质的人。这巨大的堕落,就像一个黏滑的爬行动物,已经把它弯曲的尾巴缠绕在整个人类世界。若想把人类从其看不到头的尾巴的捆绑中解脱出来,我们必须先解放自己的心灵,不再崇拜这不神圣的权力这邪恶的长龙,那么,它就不能成为凌驾于人类文明之上的神祇。

我相信,你们知道这没有灵魂的贪婪已经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想来撕咬你们国家的肋骨,这张嘴也许比它在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张得大。我真心希望你们能想出点办法,来拯救自己的国家,不让她被咬成空洞。

但是,敌人的袭击还不是最危险,最危险的是防御者的背叛。在你们现在一代年轻人中,我看到他们屈服于一种邪恶势力的迹象,堕落总是以其迷人和巨大来诱惑人。我对此深感担忧。他们在摩天大楼的旷野里,在刺耳的新闻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在煽动者的叫嚷声中,四处寻找文明。他们离弃了自己有远见卓识的预言家们,在暮色中徘徊,企求萤火虫给一点光,而这些小虫子提着小灯笼只是为了爬进附近的尘土里。

他们会明白“文明”一词的含义,因为他们回到家,真正领悟了他们伟大的先人老子所说的一段话:“有德司契,无德司彻。”他短短数语便表达了我试图在这篇文章中传达的意思。进步与内在理想无关,却与外在的诱惑有联系,进步就是为了满足我们无休止的索求。但是,文明却是一种理想,它给予我们力量和欢悦,去履行我们的义务。

对于权利和义务所造成的生命的僵化和心灵的僵硬,老子同样作了精辟的阐述:

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兵。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我在前面已经转述过我们印度先贤的话:放弃原则,人能得势,得己所欲,能征服对手,但他们会从根部烂掉。财富并不是生命力旺盛的福利,其内在有死亡的种子。这种财富西方是用人血来滋养的,而现在不是收获时。几世纪以前,你们的圣人也发出了同样的警告:万物繁茂然后变金黄,这称为“非理”,它不久就会停止。

你们的老师曾说过:添寿是福。因为添寿不同于添加东西,它永远不会超越生命的极限。高山上的松树长得高大挺拔,它每一寸树干总有着内在平衡的韵律,因此,即使在它看起来最繁茂的部分,也保持着缄默的内敛。这松树和它的树枝都有节律、有活力,树干、树叶、花和果实都在树上,它们的茂盛不是一种病态的炫耀,而是一种祝福。但是,若一个系统主要是追求利润,而不是供生命所需,它就会助长社会中丑陋现象的膨胀,抹去美好的个性特征。由于不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它们与生命的韵律并不合拍。

我们现在这个社会,应该有其舞姿、有其音乐、有其躯干的美,星星和花朵都是它的表达,所有这些都与上帝创造的初衷相一致。但是,现在这个社会在贪婪的专横统治之下,就像一辆超载的破车,吱吱嘎嘎地颠簸在路上,从有颠到无,在绿色的生命上辗出一道道丑陋的车辙,直到被路边的粗俗压垮,停在不知什么地方。因为它就是“非理”,正如你们的老师所说的,“非理”很快就会停下来。

(秦悦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