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开卷书坊·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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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沉香谭屑》小引

《沉香谭屑——张爱玲生平和创作考释》是我继《说不尽的张爱玲》、《看张及其他》和《研读张爱玲长短录》之后研究张爱玲的第四本书。全书编竣,付诸梨枣之前,先对读者交代几句。

我喜欢用“沉香”来形容张爱玲的文学作品。二〇〇五年九月张爱玲逝世十周年纪念之际,我编选了一部她的集外散文、电影剧本选,书名就叫《沉香》。因此,我这本“张学”研究集也以“沉香谭屑”命名。

张爱玲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蜚声上海文坛,到八十年代“重返”中国文坛并大获好评,其间相隔了约四十余年。这与她推崇备至的《红楼梦》从创作到被文学史家认识并肯定其不朽价值相隔整整一百二三十年比较,还真是小巫见大巫。由此可见,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需要经受时间的考验,不管遭受怎样的冷落和埋没,终究会被文学史家所发掘,堪称文学史上的“沉香”,而就这一点而言,张爱玲也比曹雪芹幸运。

时至今日,张爱玲的文学史地位已然确立,“张学”也已经蔚为大观,那么,张爱玲可不可以批评呢?当然可以批评,应该批评,十分需要深入细致、鞭辟入里的有创见的分析和批评,就像对任何一位有成就的中国现当代作家一样。但是,需要提醒和强调的是,正因为张爱玲是文学家,对张爱玲的批评也理应在文学的层面、在学术的范围内展开,而不是其他。否则,一些问题将永远纠缠不清。这是我这些年研究张爱玲的切身感受。

这本《沉香谭屑》收入我二〇〇四年以来所写的研究张爱玲的部分文字,有对新发掘的张爱玲集外文的考释,有对张爱玲稀见译著版本的辨析,有对张爱玲不同时期生活和创作状况的爬梳,还有对张爱玲研究名文讹传的正误,等等。长长短短,林林总总,一言以蔽之,仍然继续我研究张爱玲的一贯路径。

二〇〇五年至今六年间,足以在张爱玲作品出版、传播和研究史上留下印记的大小事情接连不断。电影《色,戒》的拍摄和上映,颇受争议的长篇小说《小团圆》终于刊行,长篇小说《易经》、《雷峰塔》英文版和中译本相继问世,集外文《天地人》、《炎樱衣谱》、《郁金香》和《年画风格的〈太平春〉》陆续被发掘,遗稿《重返边城》、《异乡记》和张爱玲与宋淇夫妇通信选《张爱玲私语录》整理出版,几乎每一次都引起海内外的热烈讨论。尤其是如何理解和评估张爱玲的晚期风格,更是众说纷纭。

我才疏学浅,除了《小团圆》和《异乡记》推出后写过几篇不像样的考证性的评介外,还来不及对《易经》、《雷峰塔》等新“出土”的张爱玲后期作品认真研读,作出反应,但我还是希望这本《沉香谭屑》能对“张学”的拓展和深入略尽微力。

有必要说明的是,书中绝大部分文章曾在海内外报刊杂志发表过,此次编集均作了不同程度的补充和修正。

我已经很久未请前辈为拙著题签了,因为不愿给年事已高的我所尊敬的前辈增添麻烦,但这次却是例外。早在四年前,我就请“张学”研究先驱者——年届九十高龄的北京大学教授、书法家吴小如先生题写了“沉香谭屑”书名,自以为这是别有意义的。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人在北平的小如先生读到张爱玲的《传奇》和《流言》,各写了一篇书评予以推荐,可谓慧眼独具,空谷足音。他写的《传奇》评论以“少若”笔名发表于一九四七年五月十七日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第四十一期,成为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研究张爱玲小说的重要文献,也使一九四六至一九四九年间中国北方的“张学”研究不至于一片空白。当时的《益世报·文学周刊》正是沈从文先生主编的。小如先生二〇〇七年五月十三日致我的信中说:

弟初写张爱玲书评时,已是张失意之始。盖抗战一胜利,张即受歧视矣。自信当时亦二十许人,而眼力尚不差,故四五十年后,拙作书评尚未过时。此日(间?)舆论对张,始终毁誉参半,弟已不再置喙。目前文坛,与学术界、教育界、艺术界皆是非颠倒,难说真话。先生对张能锲而不舍,已极难能可贵。而自一九四五至一九四八年,以弟亲身经历,似犹以宽容兼顾态度为主流。沈从文师对张爱玲,并非正面赞誉者,而弟评《传奇》小文,即由从文先生亲自编发于《益世报》文学副刊。……为先生题书名,虽是友谊情深,同时亦是一种表态也。想先生能察之也。

之所以把小如先生为《沉香谭屑》题写书名的原委公开,一则这是一段可宝贵的文坛史料;二则可以借此证实“张学”研究史的曲折进程。至于小如先生对后学的期许,我自当作为最大的鼓励和鞭策。

本书的写作、出版得到了张爱玲文学遗产执行人宋以朗兄、香港岭南大学特聘教授郑树森兄、台湾张爱玲研究者符立中兄和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林道群兄、上海书店出版社王为松兄等的帮助和支持,还得到许多海内外学界朋友的关心,谨此一并深致谢忱。

我把这本《沉香谭屑》视作我“张学”研究的再出发,期待海内外方家不吝批评指教。

辛卯初夏于海上梅川书舍

(原载二〇一二年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二〇一二年三月上海书店出版社初版《沉香谭屑:张爱玲生平和创作考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