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关汉卿的[四块玉]《闲适》是一组小令,共四首,这是第一首。这支小令《太和正音谱》列为谱式,但第三句作“渴时饮呵醉时歌”七字句,《九宫大成谱》又把它分为“渴时饮,醉时歌”两个三字句,这里根据《太平乐府》作“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的九字句,说明它的第三句至少有三种句式。
这组小令所包含的深沉意识,在元代一些沉抑下僚、志不获展的知识分子的诗歌中常有流露,如马致远的“种春风二顷田,远红尘千丈波,倒大来闲快活”([四块玉]《叹世》),白朴的“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诗书丛里且淹留”([阳春曲]《知几》)等,都是这种意识的反映;就是那些仕途亨通,春风得意的知识分子,在诗歌中也往往会流露出这种意识,如做过翰林学士承旨的卢挚,也有“风云变古今,日月搬兴废,为功名枉争闲气”([沉醉东风]《叹世》)的感叹,做到太子少傅的姚燧,同样有“有人问我意如何?人海阔,无日不风波”([阳春曲])的曲词。他们都像看破红尘,参透荣辱,沉默而不敢言,趑趄而不敢进,只想退出那“车尘马足,蚁穴蜂衙”的官场,走到那“闲中自有闲中乐,天地一壶宽又阔”(陈草庵[山坡羊])的世界里去。关汉卿这组小令,可以说是这种意识的代表。他向往那种闲适清静、无拘无束的散诞生活,而对那“官囚”“利牢”的名利场、是非海,则感到厌倦、蔑视和憎恨。
这首曲一开头,就提出自己的生活信条:“适意行,安心坐。”即要求行要适意,坐要安心,既没有荣辱的干扰,又没有祸福的忧虑;既不仰人鼻息,又不受人驱使,完全按照生活的需要,来安排自己的一切。“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饮、餐、歌、卧,都是任其自然,随心所欲,什么“闲熬煎、闲烦恼、闲萦系、闲追欢、闲落魄、闲游戏”([乔牌儿]),统统去见鬼罢,剩下的只有“四时风月一闲身”(白朴[阳春曲]《知几》)了。诗人把这种生活跟那“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马致远[夜行船])的官场生活对立起来,跟那“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陈草庵[山坡羊])的奔竞者对立起来。他把恬退、闲适的生活描绘得越自在、越自由,就越反衬出官场生活的不自在、不自由;描绘得越安稳、越宁静,就越反衬出官场生活的危险、不太平。这种思潮的流行,与清静无为的道家思想有关,与社会的黑暗动乱有关。下文的“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既是紧承上文的“醉时歌”而来,又是元代道教盛行,社会黑暗的艺术反映。“壶中日月长”,“醉里乾坤大”,是醉眼蒙眬中的境界,也是人们在那个时代里要求“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见天地之形”的心理反应。这里还暗用了道士施存“常悬一壶,如五升器大,变化为天地,中有日月如世间,夜宿其内,自号壶天,人谓曰壶公”(《云笈七签》)的故事,让人们遁入道家所描绘的洞天福地,以逃避现实生活中的干扰、斗争和罪恶,像李白所高唱的那样:“何当脱屣谢时去,壶中日月别有天。”(《下途归石门旧居》)此首小令所反映的这种思想,现在看来虽不免有些消极,但在当时却是与黑暗的现实相对立的。
(羊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