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此曲用代言体写男女离别相思,从语言、结构到音情都有值得称道之处。
曲从别后说起,口气虽平易,然送别的当时,既觉“难舍”,过后思量,心绪自然无法平静。说“相思”只“一点”,似乎不多,但又不知“几时”能绝。这就强调了别情缠绵的一面,比起强调别情的沉重那一面,似乎更合情理,此即所谓藕(偶)断丝(思)连。“凭阑袖拂杨花雪”,一句有二重意味:首先点明季节为暮春(杨花如雪)时候,此时节容易动人离思,句中或许还含有“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苏轼[少年游])那种暗示别时情景的意味;二是点明处所系有阑杆处,当是高楼;与此同时也就点明了女主人公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鹊踏枝]),她在楼头站了许久,以致杨花飞满衣襟,须时时“袖拂”。“杨花雪”这一造语甚奇异,它比“杨花似雪”或“如雪的杨花”的说法,更具有感性色彩,手法差近“鬓云欲度香腮雪”(温庭筠[菩萨蛮])中的“香腮雪”。
末尾三句“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分明是别时景象,它与前数句的关系不甚确定。可有多种解会:一种是作顺承看,女主人公既在“凭阑”,不免由望中情人的去路而引起神伤,“溪又斜,山又遮”乃客路光景,“人去也”则完全是痛定思痛口吻。这一解类乎古诗“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的意境。另一种是作逆挽看,可认为作者在章法上作了倒叙腾挪,使得作品结构不直致,结尾有余韵,近乎小山词所谓“从别后,忆相逢”(晏几道[鹧鸪天])的写法。而这两种解会还可以融合,因为那倒叙也可以看作是女主人公的追忆。这种“多义”现象包含着一个创作奥秘。接受美学认为,文学欣赏是一种补充性的确定活动,读者须用自己的想象填补作品的未定点和空白。此曲之妙,就在于作者在关键处巧设下了这样的未定点和空白,从而使作品具有多义性和启发性,令人百读不厌。
曲味与词味不同,其一在韵度。曲用韵较密,且一韵到底。韵,本是较长停顿的表记。此曲短句虽多,但句尾的腔口均须延宕,读来韵味悠扬。特别是结尾以虚字入韵,为诗词所罕见,曲中则常有(别如马致远《夜行船》套“道东篱醉了也”)。以“人去也”呼告作结,极有风致,使人不禁联想到“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那一《西厢》名句。
(周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