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我怎样学习当记者(增订本)(南振中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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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代序——读南振中《我怎样学习当记者(增订本)》(2)

增订本又补充了“《我怎样学习当记者》涉及的新闻作品”,包括《鱼水新篇——沂蒙山纪事》《访南斯拉夫日记》等佳作,与前面的讲述内容彼此映照,相得益彰,更便于学习。其中,有道有术,道寓术中,既可以感悟为人民的新闻理想,又易于学到当记者的十八般武艺。加之内容都是亲身经历,涉及记者工作各个环节,实实在在,老老实实,有过五关斩六将,也有失荆州走麦城,读来平易近人,“通俗而又深刻”(穆青)。再举一例:我刚当记者的时候,采访写作的毛病是“快而浅”。后来,在采访上注意下功夫了,每次都搜集大量的新闻素材,但是,却不善于提炼,往往被许许多多的生活素材所包围。由于自己没有明确而集中的思想,所以,对大量生活素材无法取舍,这也想写,那也想写,“大而杂”“全而浅”,真有点像高尔基讽刺的那样,“把鸡和鸡毛一起炒”。这种既不拔掉鸡毛、又不掏去内脏的“炒全鸡”,自然不会受到食客的欢迎。

久闻南振中有个“万宝囊”,是其记者生涯积攒的数千个采访笔记本。我觉得,有朝一日若能整理出版,也会是新闻学的一笔财富,对当代史、社会学、民族志同样具有学术价值。说到采访,新闻中人都知道,记者记者,在记录历史初稿,亦即新闻之前,先得采集记录新闻现场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所谓“七分采、三分写”。战地记者罗伯特?卡帕说得好: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前线不够近。《人民日报》记者王慧敏也认为:“记者,就是把新闻现场作为战场的战士。”虽然有人论证说新媒体时代采访已经过时,仿佛坐在写字楼、办公室,上上网、连连线,就可以攒出新闻,但我相信亲眼看、亲耳听、亲身感受、亲笔记录的现场感,总是新闻之所以为新闻而非其他的第一要义,“裤腿上永远沾着泥巴”更是人民记者的第一印象。为此,如何采访,如何记录,就成为记者的基本功。本书也谈到这方面一套实用管用的做法,包括整理笔记本的六件事,举一反三同样适用于媒体融合的新时代。

毋庸讳言,由于社会转型与媒体变革,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人民记者身影日益漫漶,渐行渐远。有位记者将拙著《水木书谭》称为“古典新闻观的挽歌”,所谓古典新闻观者,“报纸是人民的教科书”之谓也。读南振中一边心有戚戚,一边忧心人民记者及其理想是否沦为或即将沦为“古典新闻业”的挽歌。大雅久不作,正声何微茫。十几年前,听范敬宜院长谈及他与穆青在一起的一幕晚景,栩栩如生,如在眼前:暮色苍茫中,两位老党员、老记者面对“世风日下”,愀然相坐,默然无语……令人多少欣慰的是,近年来“走基层、转作风、改文风”中时有年轻记者崭露头角,从《新疆塔县皮里村蹲点日记》《大国工匠》等新闻作品,到《农民中国》《崖边报告》《塘约道路》等现实主义书写,都不难感到人民记者绵绵不绝的精神血脉与生生不息的新闻魂魄。特别是“十八大”以来,各个领域日益强调人民立场,不断落实以人民为中心的工作导向,也给新闻界带来一缕新风新气象。

2014年我在荣获范敬宜新闻教育奖的获奖感言中谈到,自己三十年新闻教育经历无非“培养有灵魂、有文化、有梦想的中国记者”。在我看来,人民记者、好记者不仅正心、诚意、有灵魂,而且淹博、清通、有文化,就像范敬宜和南振中。如果说范敬宜作为范仲淹二十八代嫡孙并出身江南世家而得益于家学渊源,那么来自古弘农郡的普通人家子弟南振中就以勤奋好学孜孜不倦而成为饱学之士。除了精湛的新闻业务能力,他们的文化底蕴、知识水平、理论素养在业界、学界同样出类拔萃。南振中的博览群书,好学深思,更是令读书人钦佩不已。

上学时,南振中就有意放弃功课满分的追求,把考试目标调整为80分,主要精力用来“横扫图书馆”。于是,有舍有得,收获自不待言。后来,他在回忆大学经历时说:“白天,除了上课,我就到开架阅览室读书;夜晚,把从图书馆借来的小开本图书带到宿舍,仔细阅读;星期日早饭后步行到河南省图书馆,阅读中外名著,摘抄与唐诗有关的资料。”

工作后,无论多忙,他依然手不释卷,一直孜孜以求。南振中读书之广、之细、之深在新闻界传为美谈,穆青对此的吃惊和感叹相信许多人都深有同感:“工作异常繁重,但从没有间断学习。一有空余时间,就用在读书上面。除了马列著作和毛泽东、邓小平理论外,新闻学、经济学、哲学、心理学、军事学、社会学甚至是医学著作也是他阅读的范围,涉猎之广,既让人吃惊,也让人感叹。”尤其是,他并非死读书,读死书,而是既读有字书,又读无字书,并有章有法,活学活用,特别注重独立思考、融会贯通、理论联系实践,逐渐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从而既能不断完善自己的知识体系,又能不断适应时代变化和工作需要。

联想当下,忧从中来。南振中在郑州大学读书时,学校印发了一份北京大学中文系的500种书目,他按照书目认真阅读。我在郑州大学时,也得到一份教育部的400种书目。后来,我为学生草拟的《新闻传播学基础阅读书目》,最初也是400种,然后减为200种,最后减为100种,即使如此,还有学生望而生畏。今年清华大学新闻学院考研复试中,有位修读英国文学的考生答不出一部莎士比亚作品;历史系出身的考生没有翻过一部中国通史;青岛的考生不清楚五四运动与家乡的关联;法语专业的考生认为,火烧圆明园是“可以理解”的“一个错误”。无独有偶,在今年某家中央媒体的入职笔试中,有位考生回答“《西行漫记》又名《西游记》……”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正所谓“刘项原来不读书”。

南振中曾为新华社年轻记者做过一场报告,题为《把“阅读”培养成为一种爱好》。针对有人觉得读书是件苦差事,不如手机好玩,视频轻松,南振中用生活经验开导说,年轻人喜欢锻炼,跑步啊、打球啊,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为什么不觉得累,不感到苦呢,因为自己喜欢。“长时间里持续不断地爱好同一项运动,就会养成不容易改变的习惯,苦和累也就融入了快乐的感受之中。”同样道理,若把阅读培养成为一种爱好,也就不会觉得高不可攀,而一样乐在其中并乐此不疲。他还介绍了一个通读大部头的经验,称之为“化整为零”或“积零为整”:

《列宁选集》第1卷858页,第2卷1005页,第3卷933页,第4卷765页,4卷合计3561页。由于采访报道任务繁重,要在短期内读完这4大本书,的确有一定困难。为了解决读书同时间的矛盾,1973年元旦我拟定了一个总体学习计划:按照每小时平均10页的阅读速度,将《列宁选集》1~4卷通读一遍需要356个小时。如果每天挤出1小时,不到一年就可以把《列宁选集》1~4卷通读一遍。有了这个总体规划,零碎时间就像珍珠一样被串了起来。实践的结果是只用了6个月,就把《列宁选集》通读了一遍。

宁可十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这个经验也点拨了我,借用这种方法果然见效,《史记》《资治通鉴》《鲁迅全集》等都是这样用一年半载时间“啃”了下来。

香港城市大学原校长张信刚,年轻时在美国读研究生,一次出席名家云集的研讨会,同他合作的资深教授让他主讲。不得已,他先用了一个中文谚语“江边卖水”,用英文一翻译,得到一片会心赞赏。此时,我的心情也同当年张信刚一样,不管怎样用心用力,都像江边卖水。如果说南振中是新闻界静水流深的长江大河,那么我只能取一瓢饮。南老师美意将拙文置于书前,而我知道其实是一点学习心得与杂感,既不敢冒称评价,更不敢自视书序,谨以此就教于作者与方家。

李 彬

2017年五一劳动节于清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