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昆嵛儿女(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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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跋涉在长满庄稼的荒原

孙覆海

青翠的山水,满坡的米粮,但作为某些特定年代的胶东昆嵛山区,却是一片长满庄稼的荒原。王振宇的长篇小说《昆嵛儿女》,正是在这样一个广阔的历史场景中,用亦庄亦谐的笔触,向读者抖展开一幅上世纪60年代初到80年代初这20多年跨度中,处在历史变革中昆嵛儿女们生活的壮丽画卷,讲述了在这场变革中像《人生》中高加林那样一个向命运不屈抗争的动人故事。

如果我们把命运比作一条泛着清波的河流,那么,生活中的人就是漂在水面的浮萍,任由水流将他们带向任何一个去处。偏偏的,这“漂浮物”中就有一些不安分者,在命运之河中做了弄潮儿,大胆地挑战搏击,终于使命运改变了走向,使人生有了亮光。《昆嵛儿女》中的王振华,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优秀代表者。

作为小说的主人公王振华,出身封闭的山区寒门,又是自幼丧父,他和自己的父辈祖辈一样,从一降生到这个小山村,面对着的便是大山和黄土、贫穷与愚昧,经受着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匮乏,以至于从孩提到弱冠,尚不知大山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人烟辐辏、车马骈阗的县城又会是哪般的光景。在长满庄稼却是文化萋芜的荒原上,似乎于冥冥中,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如暗夜之星辰,如林莽之溪谷,在导引他、呼唤他、昭示他,使他从隐约投下的那抹亮色中,偷窥着朦胧而又神秘的“另一个世界”,向往着大山外面的精彩。越是如此,他越是不甘心于山沟里的困守,不甘于像他的同龄人王朝猴、金宝、金豆和小叶子等安于命运加给他们的一切,“面朝黄土,永远修理地球皮”。由此,心里便埋下一颗倔强的种子:走出去。

“走出去”,这是《人生》中高加林的追求,是《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孙少平们的愿望。在这些“追求”和“愿望”中,我们甚至还能看到《家》中觉慧、《青春之歌》中林道静们的影子,听到《红楼梦》里宝玉、《家庭与世界》里碧莫拉们的呐喊。虽然,这些追求和愿望,这些背影和呐喊,不属于同一个时代,也不属于同一个国度,但却都有一个本质的共性:如蝉蛇之蜕一样,不甘于命运的摆布,在不屈中甩脱应该甩脱的,在抗争里实现应该实现的。

那么,仅仅凭着有追求和愿望就能“走出去”吗?随着小说故事的展开,我们看到我们的主人公王振华,在土屋草房之中,在那盏自制的煤油灯下,用读书填充着一个又一个空虚而又孤寂的山村之夜,用写字作画编织着多彩之梦的美丽花环。在文化荒芜的年代,学校里发的课本不够读,除了“红宝书”,其他书籍少而又少,这让童稚的振华有一种干渴的焦灼。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一幕有趣的场景:月晦星暗之际,他和小朋友翻墙越窗,爬进图书室里偷书,怀里抱着一摞书,心却在“咚咚”地跳。就是这“偷”来的书,拴了他的心,勾了他的魂,他在知识的珍馐中享受着快意的饕餮,在文化的美馔里品咂着隽永的回味……书籍,即是投在暗夜里的那抹亮色;苦读,则是在长满庄稼荒原上艰难的跋涉。

我们站在时间的高坡上回望,书中那个苦行僧一般的跋涉者,用一本又一本的书,当作自己的脚印,用思索与联想连缀成弯弯曲曲的足迹。人,虽然筚路蓝缕,但因读书而质美气华,小小的山村,也因为飘着书香显得分外美丽。荒原上的跋涉,正如压在大青石板下面的小草,也许,她不能把上面的石板顶翻,但却向着洒进阳光的外面,向着吹来春风、带来雨露的外面,欢欢势势地长着,义无反顾地长着,这种生长的力量就是生命的力量,什么也阻挡不住。因此,这个大山中的孩子,终于走了出来。

王振华经历的时代,是一个激荡人心的时代,也是一个愚昧而又容易自我沉湎和陶醉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稗莠未必长不过良谷,暗昧也容易被视为光明。因此他的成功便烙上了更为鲜明的时代印记,便具有了更加不同的意义,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王振华的身上浓缩着的是一个时代,因为每一位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都会清泉顾怜一般照见自己的影子。尤其是民族中那一群优秀的奋斗者,不管他身处白山黑水还是黄土高坡,也不管他是家居椰乡荔寨还是烟雨迷朦的江南,只要他跋涉过,就不难在这一文学形象中找到自己曾经亮丽过的无悔青春。

那个时代的王振华,未必只属于那个时代。合上《昆嵛儿女》最后一页时,我想,那种在文化荒原上苦苦跋涉的精神,应该就是我们人类最需要也是最坚韧的精神。一个人只要有了这种精神,何愁好梦而不成?一个民族有了这种精神,又怎怕华夏之不兴?唯此,这种精神也属于未来。

2014年9月13日于青岛

(孙覆海,《工人日报》山东记者站站长、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