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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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997年10月24日 阴

流言就像一阵暴雨、狂风、闪电,在东北方滚滚涌来的云层中雷动。流言流言流言。它在我的耳蜗里炸开,这是什么感觉呢。我想到李健生脸上可憎的暗疮,他用两只食指猛压猛挤,哔,浊黄的脓汁和暗红的血丝喷出来,溅在布告栏刚装好的玻璃片上。

占姆士甸飞机头的校长被一点脓汁遮盖了右眼。

这几天甚嚣尘上的流言终于变成一封信,躺在我的抽屉里。米黄色的信封,用胶纸贴了一朵枯干的玫瑰花蕾,花瓣上残褪的红,矫情。这邋遢的胶纸让我想起哥哥的手,十只指甲藏着泥垢。邻座的谭碧儿先惊叫起来。我瞪她一眼。什么嘛,讨厌。

情书。谭碧儿揶揄的目光像一只钻人我衣襟里面的壁虎,冷冷的,吐着细长的舌头,在我的背脊上游走。恶心。我说恶心你听懂了吗,吃饱饭没事干的王八蛋。我把信掷在李健生的座位上,他昂起脸来,眼光闪烁、窘迫,使劲地咬紧牙关。班上的同学都不说话了,连呼吸都成了集体的压抑。这种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的静阒,让我蒙羞。

下午李健生跷了课。他在篮球场上的死党们频频出现在课室门外,用鬼祟的眼神打量我。空气里的轻言絮语拂过我的耳垂,有的像头屑一样,飘落在我的肩膀。无聊。历史老师的声音沉沉地犁过我荒芜的想象。怎么这样呢,心情像窗外哭不出一场暴雨的天空那样浮躁。谭碧儿你听说了吗,书法班的庄老师因为师生恋而闹家变了。

庄望,庄老师。我可以想象传闻中的女生有一张清秀而苍白的脸。嘘——谭碧儿把脸凑过来,看,历史老师站在黑板前打呵欠。

妈妈说我的安静让她感到负担。我点头,我还知道同学在暗地里说我患上自闭症。嘿,你是一个心虚的母亲。我把下唇咬出一股甜甜的血腥。不是吗,你扔掉了爸爸留给我的《唐诗三百首》。妈妈抓紧她脖子上的绿玉坠子,拥挤在脸庞中央的五官看来既愤怒,又痛苦。不要哭了,妈妈。语言是我饲养多年,却仍桀骛不驯的宠物。

我愈来愈喜欢坐在马桶上,发呆,或冥想。夜晚的思潮里有蝉声,我还听到了飞蛾在灯罩里振动它嗜火的翅膀。昆虫吗,春蚕到死丝方尽。我想起了雨中撑黑伞的高大身影,孤单、凄美,怀藏着说不出口的心事。这样的人,当然会有一身美丽的故事和传说。

哥哥在厕所的门板上踹了一脚。砰。踢碎了我脆弱的,来不及破茧而出的冥想。讨厌这个粗暴丑恶的男生,变态。我还记得搬到这屋子来的第一天,他送我一罐可乐。从此妈妈习惯抚摸我的额角,轻柔的动作。我知道,你要试探那一道疤痕的质感。不。我总是别过脸。妈妈你的手,触动我还未结痂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