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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陈宝钰昧心斩母情

陈瑞被强盗吊打受伤后,就在逃难地光福养伤。他失业了,还带着父亲陈祥芝,要独自撫养,並给他治病,所以经济上十分拮据。

陈瑞挂念在接福庵削发为尼的母亲程兰贞,母亲的伤势比他的伤势重,自从被吊打后,就不能站立了,只能整日躺在床上。

这天,陈瑞去探望,刚进庵门就听到母亲的痛哭声,心中诧异,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走。

躺在被子里的兰贞,见陈瑞来了,艰难地用双手撑着坐起来,把头靠到床架上。

她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出来,用手势示意陈瑞坐到边上的椅子上。

“师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你如此伤心?”陈瑞问道。

兰贞说:”星儿没了!怎能叫我不伤心!”说着又痛哭起来。

陈瑞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什么!这怎么可能?上个礼拜我去寄放人家看他,又白、又胖、又结实的。已开始学说话了,我还教他喊'舅舅'两个字呢。”

兰贞说:“我至今疑在做梦?是传染上瘟疫了,医生都束手无策,快得很,仅六、七天时间,一个健康活泼的小生命就没了。寄主家的那个喜欢星儿,整天逗他玩的小女孩先在外面玩时传染上,马上又传染给星儿,那个小女孩也死了,寄主伤心欲绝。听说这片地方死了不少大人和小孩!”

陈瑞对星儿的死非常痛心,担心姐姐知道后会受不了,和兰贞一起为宝钰的不幸叹息。

陈瑞又说:“看来确是大災过后必有瘟疫。在战场上被打死和被日军无故枪杀的人太多,屍体来不及掩埋而腐烂,没有全消毒,大量的病菌污染了空气、土地、水源所造成。”

兰贞说:“是这个原因,以前只听说,没经历过。瘟疫真是猛于虎,被它席卷过的地方夺命无数。”

兰贞接着说;“上星期你走后,第二天松年的大弟弟柏年夫婦还受托来看过我一次,当时寄主抱着星儿一同来的。柏年还夸奖寄主家带星儿带得好,只四个多月改变了星儿软弱多病的体质,养得健康、结实,而且孩子聪明、活泼,可爱,非常惹人喜欢。”

又说:“柏年说他妈一行人,在江浙两地能通信后,就和他联系上了,现在弟兄三家,已从逃难处西山,返回城里。等他这次写信回去,他们知道苏州太平了,会立即回来的。”

兰贞心事重重,说:“我如何向宝钰交代!我是非常喜欢星儿,我没受伤时,三天两头去寄主家看望。寄主人品好我也放心。我受伤后起不了床,寄主家会常抱星儿来给我看。原想四个多月了,宝钰很快会回来接走,我就可卸下肩上千金重担,岂料已遁入空门的我,还脱不了干系,你说我前世不知作的什么孽!”

陈瑞安慰母亲:“'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非你之过失,再说是宝钰他们自己找上门的。常言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只是星儿命薄而已。”

兰贞说:“我本想以死谢罪!只是人家寄放在我处的钱财,还有一小部分没有领回,不知经历战事后,这些钱财的主人还都活着否,只好耐心等着。这教我生不得,又死不成。”

陈瑞听母亲说要轻生,吓坏了,说:“千定不要做此蠢事!我想宝钰也是讲道理的,天災人祸豈能怪你。”

兰贞说:“话虽这么说,但寄养的人家是我推荐的!当时宝钰对镇上乡间不熟悉,非让我推荐不可,我选了最合适的几家给她挑,最后她和松年考察后,从中选定的。”

陈瑞说:“程师太呀,求你别多事了,不要自己把错揽在身上。你只是做了她让你做的事,已尽力了,谁长着前后眼,一切与你无关的。”

陈瑞唯恐母亲走绝路,一直在安慰他,让她宽心。

宝钰收到柏年的信后,得知苏州已太平,小星儿寄养得好,而且学会喊“爸爸”“妈妈”了,非常高兴。归心如箭的一家人,马上动身返回。

当初在战火纷飞中,许老太帶领松年夫妇,还有两个小孙儿,经由水陆两路,碾转到了南浔娘家。

辑里湖丝是南浔“特产”。“辑里湖丝”又称“辑里丝”,是丝中极品,因产于南浔镇辑里村而得名。清康熙时、明万历年间,辑里丝就闻名暇尔。近代南浔有被称为“四象八牛七十条金黄狗”的近百余家丝商巨富,俱系因此致富。

据说她娘家就是当地富可敌国的“四象”之一。

有钱人更怕战争和日本人来抢,早早地做好逃难准备。

徐家丝行除了业务上还要扫尾,离不开的暂时留下外,家眷都已安排到乡下。

徐老太一到南浔,就赶紧去自己还有存款的钱庄取钱,但见钱庄大门紧闭。一打听,前段时候,储户見马上要打仗了,都集中前来挤兑,钱庄老板见钱庄的钱只出不进,很快会被提空,招架不住而慌忙关门,自己躲藏起来。

徐老太无奈,只好全家先到乡下,和自家的亲戚住一起,先避战乱再说,一边再留意那个钱庄的动向。

一个多月后,日军的飞机从炸苏州后转向轰炸浙江,钱庄和其它城里的不少店铺和建筑烟飞灰灭。据说那天钱庄的老板也被炸死了。

徐老太最后一笔可观的巨款,就这样轻易地被无情的战火灭失了。

这是个晴天劈雳。她痛哭流涕,无比痛心和后悔,当初分到巨额遗产后,就应该把钱全数取出,而她以为钱要分散存放才安全,没有想到会有战争。

更残酷的是小星儿的死,还在后面等着,这两件事会让她终身痛苦,因为都是她的错误决策造成的。

这次全家是坐轮渡直接从南浔回苏州的。到苏州码头后,许老太和两个小孩,被柏年接回宋仙洲巷老宅,和家里其它两个儿子相聚后,安顿下来,许老太准备歇息几天后再带松年一家回上海。

而宝钰和松年,下轮船后再改坐内河航船到了苏州金墅镇,高高兴兴地去接星儿。上次是坐的黄包车送星儿去的,这次要自己找上门去,路途不熟悉,好在接福庵和寄主家都在镇上,一路问讯过来。

宝钰觉得当地人很热情,但是一问到寄主家和接福庵里程师太的情况,他们会三缄其口,刻意迴避。但感觉他们都是善意的,只是不想直接告诉什么。

宝钰和松年商量,还是先去寄主家接了星儿,再一同去向母亲辞行。

他们拎了南浔特产定胜糕、桔红糕、大头菜、浔蹄等到了寄主家。一放下就迫不及待地要见星儿,松年高兴地对寄主说:“我弟弟写信告诉我们,你们把小星儿带得可好了,谢谢你们。快把他抱出来,我们太想他了,今天我们要接星儿回家了。”

说完准备掏钱付剩下的寄养费。

寄主尴尬地在旁一言不发,寄主的妻子却大哭起来。

宝钰见他们迟迟不去抱星儿出来,反倒哭起来,觉得一定出事了,脸色刹地变白。

宝钰说:“星儿怎么啦?

寄主妻子说:“星儿和我小女儿一起在瘟疫中死了!”

“什么?”

“死了!”

宝钰突然受此打击,身体晃动了几下,松年赶紧上前接住,宝钰昏倒在松林怀里。

受的刺激实在太大,宝钰醒来后几乎疯了,哭喊着:“星儿!星儿!你在哪儿?娘要接你回去啊!”

松年问:“星儿尸体埋在哪里?”

寄主说:“因为是可怕的传染性极强的瘟疫死的,不让个人埋,是拉去集中销毁的。连孩子们的衣服、玩具等所有东西,都被拿去烧了。”

因是天灾,无法向寄主追责,况且寄主的小女儿也同样死了,同样悲伤。

无奈,宝钰哭哭啼啼地和松林到了接福庵,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见了母亲程兰贞,把怒火和怨气全发泄到兰贞身上。

见兰贞睡在床上,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的衣裳,把人拉起来,啪啪地打了两记耳光。

宝钰被糊塗油蒙了心,一改温柔的品性,她自已都没想到怎么会如此不讲理和凶狠,大逆不道地打起母亲来了。

突然的动作,松年都没能拦住。

兰贞正浑身病痛,无力地闭眼躺在床上。没注意到宝钰两口子进来,耳边刚听到哭声,还没反应过来,脸颊突然挨了重重的两巴掌。

手摸着火棘棘的脸,顿时清醒到是宝钰来了,想撑着坐起来,却起不来。

兰贞满腹委曲,伤心地哭起来。

她说:“我有什么罪,你如此打我,忤逆的人天理不容!”

宝钰吼道:“为什么不保护好星儿!疫情发生时为什么不把他转移到安全之地,与外界隔绝!”

兰贞说:“你不知道,我和瑞宝被强盗吊打得差点送了命,我从此不能行走,病重躺在床上与世隔绝。你弟在光福那边住,自己满身伤痛,还得照顾年老有病的爹。当时日本人到处横行,人们在家不敢出来,如何知道此地瘟疫流传。”

又说:“你们一去,杳无音讯,连你们在南浔的地址都不告诉我。我也是小星儿去世后才知道情况的,但无法通知你们。”

宝钰对兰贞说:“看来我错怪你了,但我们必须断了关系,今后永世不相见。一见到你我会想起星儿的事,痛苦万分。”

兰贞淡淡地说:“我早已为你破家入空门,斩断亲情,没儿没女了。是你们找上门来的。你的两记耳光打错人了,应该打在你婆婆的脸上才对。”

说完,翻身面朝里,再也不理宝钰了。

松年在旁对宝钰说:“你妈没有错,不能这样绝情。”但宝钰无语,拉着松年在兰贞床边跪下,磕了三个头,迳直离去。

待回到城里老宅,见到许老太,哭诉痛失星儿的事。

许老太悲痛难忍,连喊:“报应呀!报应!”

她相信迷信,悟到这是老天爷对她对陈家做了缺德事的报应。

程兰贞越想越气,觉得是自己把宝钰宠坏了。宝钰没良心,嫌贫爱富、欺软怕硬,对她和对婆婆两副模样;家庭由宝钰起祸,除她一人生活好了,其它人都遭了殃;后悔当初不该为嫁女如此不顾实力;叹息养了个白眼狼。

兰贞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两年后死于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