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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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血字的研究:碱地平原

北美大陆的中部,有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漠。这片沉寂荒凉的地区介于内华达州的西埃罗到内布拉斯加,北部的黄石河到南部的科罗拉多之间。

雪山耸立,幽谷深深,溪流湍急,碱地千里;寸草不生的荒漠是这一多景观的复杂地域的主要地貌形式。

除了偶尔出现的猎手和过路人以外,这里绝无人烟,任何一个走进这片土地的人都会为能活着出去而庆幸不已。

这块地方的活物,大约只有山狗、巨雕和灰熊了。

死寂死寂的大自然在这片碱地平原上播布着恐惧与死亡,仿佛一切生命都消失了。

当然,生命并没有完全脱离此地。从西埃罗·布朗卡山脉向下看,可以见到一条婉蜒的小路,伸入沙漠,消失在天边。

这条小路上有车辙、有脚印,还有一堆一堆的白色物体,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走近了你才会发现,那是尸骨,人的与牛的都有。

这条小径长达一千五百英里,这样的白骨几乎随处可见。

1847年5月4日,这条小路上走来一个孤独的行路人。

这个人的年龄说四十和说六十似乎都可以,几乎被晒干了所有的水分的脸上,笼罩着一种天才或者魔鬼一般的憔悴。

他两鬓斑白,双目深陷,大袍子般的破衣服罩着架子似的身体;如果不是用枪撑着地,他就随时可能倒下,永远也不会再起来。

他历尽千辛万苦,走遍荒山野谷,在沙漠中跋涉了许久许久,然而他没有找到水,没有找到生的希望。

他意识到这已经是最后的归期了。

他望了望那光秃秃的石头,又望了望天边的沙漠,低低地说:

“这里又有什么不好呢?这和二十年以后躺在华丽的床上死去有什么不同吗?殊途同归啊!”

他放下了枪,又把右肩上的大包袱吃力地放到了地上。大约是不堪重负的原因吧,他放下包袱时落地很重,包袱里立刻传出来哭声!

里面钻出一张受惊的小脸来,棕色的大眼睛和胖乎乎的小手都露到了外面。

“你摔疼我了!”这孩子埋怨道。

“噢,是吗?我并不想这样。”

那男人一边说一边把孩子从包袱里抱了出来。

那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姑娘,漂亮的鞋子、时髦的粉上衣和亚麻布围兜都说明她身后有一位慈母的照料和关怀。

孩子的脸色也很瞧淬,但四肢和身体也还健康,说明她没有像她的同路人那样受那么多的苦。

“怎么样,还好吗?”

他急忙地问,由于她依然在揉着后脑勺。

“吻一下就好了,”她很认真地指着被摔疼的地方说,“妈妈就是这么做的!妈妈去哪儿了?”

“妈妈走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见到她了。”

“可她没说再见啊,怎么走了?以前她每次到姨姨家去喝茶都会跟我说再见的,而且她已经走了三天了。哎呀,这里太干了,有吃的东西吗?有水吗?”

“亲爱的,什么也没有。耐心等一会儿吧,很快就会捱过去的。把头靠在我的肩上,那样会好受一点儿。”

“嘴唇干裂,说话很难受;不过我还是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美丽的东西!漂亮的东西!回家后我要把它们送给鲍比。”

小女孩手里举着两片闪光的云母片,激动地喊着。

“过一会儿你还会看到比这还美丽的东西,只要一会儿……你还记得那条河吗?”

“记得。”

“我以为很快就能遇到另外一条河,可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出了错,指南针、地图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有了问题吧。水喝完了,只剩下一点点给像你这样的孩子喝,以后……”

“以后你就不洗脸了。”小姑娘看着他的脏脸认真地说。

“没有洗脸的水,也没有喝的水了。班德先生走了,印第安人彼悖走了,麦克莱尔夫人、乔尼·侯恩还有你妈妈,都走了。”

“妈妈也走了?”小女孩哭了起来。

“除了你和我,别的人都走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扛着你向这个方向跋涉,可是、可是没有水,我们的机会也很小很小了。”

“你是说我们也要死?”小女孩抬起挂满泪珠的脸吃惊地问。

“大概吧。”

“你干什么不早说啊,吓死我了!死了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小姑娘由衷地笑了。

“是啊,是啊,亲爱的。”

“妈妈会在天国门口迎接我们的,我会告诉她你对我多么好;她会拿来一罐水,还有很多两面都烤过的荞麦饼,是我和鲍比都爱吃的那种。还要等多久啊?”

“不会太久吧!”

他抬眼望着北方渺茫的地平线,蓝天下出现了三个小斑点,三个小斑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最后落到了他们头顶的岩石上,阴鸷地俯视着他们。

秃鹰来了,死亡就在眼前。

“公鸡和母鸡!”

小女孩拍着手兴奋地叫了起来。她突然扭回头问:“这是上帝造的地方吗?”

“当然。”他对小女孩的问题感到十分惊讶。

“上帝造了伊利诺州和密苏里州,可这个地方不像他造的,造得太次了,没有树没有水,一定是别人造的。”

“好了,让我们祈祷吧!”

“还没到晚上呢?”

“这没有什么固定的时刻,他不会介意我们现在祈祷的。就像我们坐马车经过平原时那样,你祈祷吧!”

“你为什么不祈祷呢?”孩子不解地问。

“我忘了词了!我长到枪的一半高时就不祈祷了。你先说,我跟着你说吧!”

“那你得跪下,我也跪下;手要举起来,像这样,你会感觉很好的。”

小姑娘把披肩铺在了地上,两个人双双跪下。

这世界上只有那对秃鹰目睹了这奇异的一幕:绝境之中的一老一少,小的振振有词,老的字跟句随。他那瘦削的面颊和深陷的双眼吃力地抬起,仰望无垠的天空,仿佛见到了那无所不在的上帝。

稚嫩与苍老的声波同时播向荒漠,播向天空,他们乞求上帝的怜悯和宽恕。

做完祈祷,他们躺到了岩石的阴影里。

女孩依偎在他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他凝视着孩子,慢慢地抵抗不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的困倦与疲乏,头一歪,睡着了。

他那灰白的胡子和小女孩金黄的头发交织到了一起。

他们睡了。

如果他们晚睡半小时的话,就会看到沙漠上一幅奇异的景象了。

在沙漠的尽头,地平线上烟尘陡起,像升腾起来的雾气,渐渐地遮住了天边的星星,形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云。

慢慢地这块云的体积扩大开来,原来是一大群移动的物体。

如果在草原上,你会毫不犹豫地判断,那是一片牛群、羊群或者马群;而这里是沙漠,它们是什么?

滚滚而来的云团逐渐接近了两个待死的人栖身的岩石,尘土飞扬之中依稀可见马车和武装骑士,是西行的车队!

多么浩大的车队啊!前车已达岩石之下,而尾车还没有出现在地平线上。

四轮车、双轮车,骑马的、徒步的,男人和女人,大人和孩子,这规模庞大的迁徙不像普通的移民,而是被生活逼使着的逃亡。

历历晴空,人马之声鼎沸,而那两位在岩石下睡着的人竟然没被吵醒。

队伍最前面是二十多人的骑马队伍,个个荷枪实弹,神态严肃。

到了岩石下边,这群身着浅黑色的手工编织衣服的汉子开了个会。

“兄弟们,井在左边。”一位胡子刮得很干净的灰发人说。

“在右边,西埃罗·布朗卡的右边,就是里奥·格朗德。”另一个说。

“水源没有问题。”’第三个人说,“上帝不会抛弃他所精选出来的子民的。”

“阿门,阿门。”大家同声称颂。

因此大家准备上路。突然,一个眼尖的人发现山崖上一块大石头下面飘着一条粉红色的东西,在灰石头的衬托下,特别鲜艳。

大家立刻勒住了马,拿起了枪。后面的人马也赶到了,大家喊了起来:“红番!”

“不应该再有印第安人啊!”一位长者说,“过了波尼部落,翻过大山前不该再有其他部落了。”

“我去看看吧,斯坦格森长老!”一个人说。

“我也去!我也去!同时有十几个人喊道。”

“马留下,我等着你们回来。”长者答。

小伙子们拴好马,训练有素地向上摸去;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向上爬时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第一个爬上去的人举着手呆在了那里,随后上去的人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山顶上耸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的阴影里躺着两个人。一个瘦高而虚弱的男人安详地睡着,一个有着圆圆的胳膊的小女孩偎在他的怀里,睡得很甜。她穿着漂亮的白袜子和鞋子,鞋子上的小扣闪闪发亮,她那胖乎乎的小腿与那男人瘦长的腿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岩石顶上阴鸷偷瞰着的秃鹰见来了人,无可奈何地叫了几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秃鹰的叫声惊醒了两个熟睡的人。他们睁大眼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男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向下望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荒无人烟的沙漠上突然站满了望不到边的人马!

他伸出干瘦干瘦的手,在眼前晃了一下。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神经错乱吧……”

那孩子也爬了起来,抓着那男人的衣襟,吃惊地向四处望着。

那群小伙子赶紧解释说,这是真的,不是幻觉。

一个人抱起小女孩,另外两个人搀起那男人,大家一起向马车走去。

“哦叫约翰·费瑞尔。这小女孩儿是我们二十一个人中的幸存者之一,别的人都死在路上。”

“她是你的孩子吗?”有人问那个自称是约翰·费瑞尔的男人。

“现在是了。由于我救了她,所以她是我的女儿了。任何人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她现在叫露西·费瑞尔了。”

“你们是谁?怎么这么多人!他望着周围健壮的救命者说。”

“我们是受迫害的上帝的子民,天使默罗娜选定的子民。我们有一万人之众。”一个年轻人回答道。

“天使默罗娜,我没听说过;是他选的你们吗?”

约翰·费瑞尔说。

“不准用神圣的东西开玩笑!我们是虔诚的摩门教徒。我们的经文是用埃及文写在金叶上的,在帕尔米罗交到了神圣的约菱夫·史密斯手中的。”

“我们从伊利诺州的纳福伍城来,我们的神庙也在那里。我们现在是为了逃离专横的史密斯和那些眼中完全没有神明的家伙为了这个目的,即使逃到大漠深处也在所不辞。”

纳福伍城这个名宇让约翰·费瑞尔的思维清醒了许多:

“噢,摩门教徒。”

“对,摩门教徒。”

“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上帝派来的预言家将指引我们,我们会得到安置的。”

他们来到山下,人们把他们围了起来。

面色苍白的女人,欢叫着的孩子,还有目光关切的男人。

人们很怜悯这一老一少两个人。

护送他们的人一直把他们带到了一辆豪华高大的四轮马车跟前,这是辆六匹马拉的大车,别的车都是两匹马,最多四匹马。

车夫旁坐着一个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的男人,表情十分坚定,像个首领。

人们涌过来时,他正在读一本棕色封面的书。他先听了事情的原委,然后对两个落难者严肃地说:

“如果要跟我们同行,你们必须信仰我们信仰的一切。我们之中不能有异教徒。你们要在这荒野之中洗净自己的灵魂,否则会成为我们全族的祸根的!”

“你们同意我们的条件吗?”

“只要能让我们与你们同行,我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费瑞尔这样回答。大家都笑了,只有那位首领依然严肃地说:

“带上他们,斯坦格森兄弟,给他们吃喝;传授给他们经文。好了,前进,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

“前进!前进!”

摩门教徒们呼喊着,驱动车马;滚动如云的烟尘,继续向前。

两位落难者被一位长老带到一辆车内,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吃喝的东西。

“你们留下来了,用不了几天就会复原。”那位长者说,“要记住,从现在起,直到永远,你们将坚定不移地笃信我们的教义。布瑞姆·扬是这样吩咐的!而他的话是借约瑟夫·史密斯的声音传出来的,就是上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