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八月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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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父母亲都在油田上班,孙志一直是跟着爷爷和奶奶长大的,一直到高中毕业,孙志都是吃在爷爷奶奶家,住在爷爷奶奶家。人和人相处久了,感情自然就会有了,就会多了深了。每次从井队回来,他都会先去看看爷爷奶奶。吃一顿爷爷奶奶做的饭,和他们聊一会儿天,对孙志来说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

报考石油学院时,孙志第一志愿就报了勘探。但不知为什么录取时,却把他录取到了钻井专业。大约是看他块头大,身体好,适合干钻井吧。干钻井,父母有些不愿意,说太苦。爷爷奶奶却很支持,说干石油的,钻井最重要,没有钻井,地底下的石油是不会自己冒出来的。

爷爷和奶奶是新中国的第一代勘探队员,他们两个就是在去沙漠里进行石油勘探时认识的,并且产生了爱情。可能是老了的缘故吧,两个老人见了孙子孙志,就爱给他讲过去的故事,讲他们当年找石油的故事,包括他们怎么相识怎么相爱。下面这些事,就是孙志的奶奶说给孙志的。当然这个时候,孙志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也许奶奶是看孙志老带不回来女朋友,就用自己的故事启发孙志。

都知道新疆有一个中国最大的沙漠,可里边的地质构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可能蕴藏着石油,却一直没有人知道。我从学校毕业后来到勘探队时,还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小姑娘,每次去野外执行任务时,都会在嘴里哼唱着《勘探队员之歌》。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个姓孙的男人,可我知道,马上要组织一支沙漠勘探队,开进大沙漠进行石油勘探。动员大会上全体勘探队员都参加了,但在宣布组建队伍的具体办法中,却不让女队员参加。不是歧视女队员,主要是考虑到沙漠里太艰苦太危险,怕女队员受不了。而激情正像火一样燃烧的我,和另一个姐妹冲进了沙漠勘探队的指挥部,看到了正在做出发前准备工作的你爷爷。那是我头一次见到他,觉得他长得很老气,别的就没有什么感觉了。身为队长的他一口拒绝了我提出的要求。我就指责了你爷爷,说他是封建脑瓜,有男尊女卑思想,而后又跑到一个可以管得住你爷爷的部门那里,见到了另一个级别更高的领导。我把毛主席说的,“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话搬了出来。没有人敢不听毛主席的话,我的要求得到了批准。在一支由六十五个人组成的勘探队里,只有我们两个女队员。

进沙漠的时间选择在了秋天,这是进沙漠最合适的季节。从来还没有一支专业的勘探队伍进入到这个沙漠里,这是一次决不能失败的行动。你爷爷先带着一部分人到了沙漠边缘的村庄,和当地的政府联系,筹集到了一百匹骆驼,准备了大量的食物和饮用水,还有干柴,还有喂骆驼的草。沙漠深处可是寸草不生,所有可能遇到的困难,都要事先想到,并准备好对付它们的办法。你爷爷说他从来没有那么操心过,他的白头发就是那个时候长出来的。领导给他布置任务时,让他不但要如期地完成全部的勘探任务,还要保证让每个队员怎么走进去的,还要怎么走出来。虽然这个沙漠的名字的意思是进去出不来。

沙漠就是一个死掉的大海。连大海都会被沙漠搞死,那么还有什么东西可战胜它呢?可以说在沙漠里,死亡的影子随时都在跟着你,你要是有一点不注意,就会被它吞没。几乎每过几天,就会遇到一场沙尘暴。当沙尘暴袭来时,就好像世界末日来到了,天昏地暗,早不知把太阳吹到了什么地方。每一次沙尘暴过后,都会有一两匹骆驼被埋得找不见了,还有一些物资被吹走了。为了不被卷起的沙浪埋掉,人要像蛇一样在沙土里不停地拱动,把头露到沙子外边,要不就会被憋死闷死。有一次我就差一点被活埋了,那时人没有力气了,拱不动了,沙子不断钻进了我的嘴巴,似乎马上就把整个喉咙堵住了。多亏了你爷爷他们及时赶到,把我从沙子里扒了出来。还有太阳,同样的一个太阳,到了沙漠里,好像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变成了一盆熊熊燃烧的火,架在你的头上不停地烘烤,而你根本没有一点办法可以躲开,而每天配给的那点水只能用来湿湿嘴唇。那些死在沙漠里的东西,不管是飞的还是爬的还是走的,大多数都是被渴死的。我们队员中,有一个男队员,就是渴死的。发给他的水喝完了,他还不吭声,硬是忍着,继续干活。搞勘探,是要放炮的,用地震的方法,获得地质数据。他扯了炮线,往一个沙丘跑去。跑着跑着,一头栽倒了,再也没有起来。我们难受极了,可没有哭。进来时,我们都是做了准备的,随时准备献出生命。他是为了革命事业而死的,他是烈士,他死得伟大,比泰山还重。可不管死有多伟大,也不能随便牺牲。

为了不让再有人被渴死在沙漠里,怎么样节省用水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天天早上集合时,你爷爷给大家分水,还要强调每一滴水都不能浪费了。水就是命啊,这句话,只有到了沙漠里才能体会到。到了沙漠中间以后,我们就不再洗脸不再刷牙了,吃过饭的碗也不用水洗了,拿沙子擦一擦就行了。说起来不怕你笑话,天天不知流多少汗,却洗不成澡,连自己闻都能闻出臭味来。我和那个姐妹没有办法了,夜里就跑到附近的沙丘下,脱掉了衣服,光着身子在沙子里翻来滚去,把沙子当水来洗澡。你别说这个方法还真有点管用,拿沙子洗过身子后,再闻起来好像就不那么臭了。后来男队员们知道了我们这个方法,也学我们,拿沙子当水洗起了沙澡。晚上睡觉没有房子,就直接睡在沙丘上,沙子也有沙子的好处,松软平坦,睡在上面真的像睡在床上一样。就是到了后半夜,气温降得厉害,人就像虫子一样往沙子里钻,用沙子当被子埋住身体,一样能起到挡住寒气的作用。苦,那真叫苦,在这之前和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样的苦了,但当时没有人会叫苦。收了工以后,回到临时的营地里,吃过晚饭后,看到月亮升起来,我们还是会围在一起唱歌跳舞。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再苦再累,也不会唉声叹气,更不会愁眉苦脸的。一想到,自己干的事,是为祖国找石油,就不由得会自豪起来,忍不住就想跳想唱。平时工作中,显不出我们女队员有什么不一样。可这个时候,就不一样了。一块儿的那个姐妹,会吹口琴。她一吹口琴,别的男队员就围了过来,跟着唱了起来。只要有人喊我的名字,让我跳个舞,我就马上会跳起来。那会儿,我可苗条了,也会跳。每次跳完,大家都一个劲鼓掌,连你爷爷都说,幸亏把你们带上了,要不,全是老爷们儿,多没意思啊。我这么说,别以为我和你爷爷已经有了什么了,不可能的,沙漠里,那个环境里,工作和生存的问题都对付不了呢,哪有心思去谈什么恋爱。不过,要说一点儿感觉没有,也不真实。

那一次,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真的对你爷爷心动了一下。那天的太阳晒得太厉害了,头一阵阵发晕。偏偏这个时候,肚子出了毛病。我是个女的,不能像那些男的,背转了身,随便找个地方就解决了。我怎么也得找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吧。好在沙漠都是有起有伏,找个沟呀谷呀不算太难。肚子的毛病是解决了,可站起来后,头却晕得更厉害,走了没几步,就一下子晕倒了,被晒晕了,也就昏了过去。人昏过去其实和死了一样,如果昏过去后醒不过来,就是死了。当然我没有死,我又醒了过来。醒过来后从沙丘下面爬了上去,爬上去往四周一看,一个人都没有。勘探这个活,是不会固定在某个地方的,有时一天会跑上十几二十公里。一个沙丘上干完了就会转移到另一个沙丘上去了。常常说好了一个集合地点后,就分散开来各自干各自的事。我晕倒后,伙伴们大声喊我,我没有听到。他们想我应该自己去了集合地点,就没有再找我。可当我一个人都没有看到时,心一下子就慌了,慌得头也不晕了,腿也不软了,只想着怎么样能找到同伴。可在沙漠中就像在水里一样,很容易就失去了方向感,我根本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走,才能找到同伴、找到集合地点。我大声喊叫了几声,嗓子好像要喊破了,也没有一点回音。我不敢喊了,我还要把力气省下来,去和干渴饥饿斗争。开会时,你爷爷多次强调,如果掉了队迷失了方向,千万不要乱走,一定要在原地待着,保存体力等着人来救你。我只好躺到了沙丘上,把毛巾盖在脸上,不时地拿出水壶,滴几滴水来湿湿喉咙。那个时候我想到了死,想到自己才刚刚二十岁就要死了,不由得难过地想哭。再想哭也不能哭,眼泪也是水,不能浪费水。太阳一点点地向西移,死神似乎也离我越来越近了,而我却没有一点办法躲开它。在找不到半个人影后,我便躺着不再动弹了。我的眼前出现了我变成一具干尸的样子。我们的队伍在行进途中,不止一次地遇到过人和动物的白骨。这个大沙漠千百年来,究竟让多少英雄好汉丢掉了生命,怕是没法统计的。不知道我是不是头一个被它吞没的小女子。我知道,我就是这样死了,组织上也会把我追认成烈士的,也会给我开追悼会的。只是让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是,我曾经给你爷爷保证过,不会给大家带来麻烦,成为大家的拖累。可眼下我却没能说到做到。现在我虽然看不到你爷爷他们,可我知道他们一定非常着急,并且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在找我。所以当你爷爷带着几个人向我跑过来时,我对他说的头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了,给你们添麻烦了。他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说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话,你坚持着活下来让我们找到你,你就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了。就在我站起来以后看着你爷爷的那一会儿,我觉得这个男人是那么高大。当时真想扑到他怀里让他紧紧地抱着我。可我没有那么做。当时我们这些人,工作和事业的思想是很革命的,但在男女交往上却封建得不行,再喜欢都不肯也不敢去给对方说。

和你爷爷真正谈起对象还是在走出了大沙漠以后。局领导为我们勘察队举行庆功会,说我们完成了一次人类壮举,也正是有了这次勘探,才有了现在塔里木油田的大开发。庆功会开完后接着开庆功宴,大家都去给你爷爷敬酒,我也去给你爷爷敬酒。我对你爷爷说,你不小了,该有个家了。你爷爷说,我这个样子没有姑娘看得上。我说,就没有你看得上的姑娘?你爷爷说,我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怎么办。我说,你说你看上谁,说出来了我给你做媒。我们当时也是喝了酒,胆子都有点大了。你爷爷说,我要说我看上你,你会愿意吗?我要说,早在沙漠里,我就看上你,你会相信吗?话说到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用多说了。

每回奶奶说完了,都会问孙志,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让他们看看。孙志说,奶奶,你知道的,我们钻井队,没有女人,全是老爷们儿,找女朋友太难了。每回孙志这样说时,奶奶就会说,我走在街上,看到到处都是花一样的姑娘,看上谁了,直接拦住问她愿意不愿意就行了。孙志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现在的姑娘可挑剔了,和你们那个年代的人不一样。爷爷在一边也顺着孙志的话说,是啊,那个时候找对象,不看别的,只要人好,工作好就行了。奶奶一听马上问爷爷,我要是长得丑,你愿意不愿意?这么一说,爷爷嘿嘿一笑不说什么了。不管时代怎么变化,男人和女人都要谈情说爱,并且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都还是会看长相的。

离开了刘美,孙志先去了爷爷奶奶家,看到孙志来了,正在看电视的老人不看电视了,围着孙志上下看个不停。看到孙志胳膊受了伤,奶奶赶紧拿出了药水帮着给涂上了。奶奶早年当勘探队员,还担任着卫生员的工作,一般的小病小伤她都能看。

奶奶注意到了孙志口袋里的丝巾,问孙志是不是交上女朋友了。孙志就把受伤和丝巾的事给老人们说了。老人听了以后都说孙志做得对,再问姑娘多一点情况,孙志就啥都不知道了。奶奶说,孙志你真是老实得不长心眼,帮了别人那么大的忙,不要说有什么回报,至少也得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吧。孙志说,我可没有想那么多,看到别人遇到了危险,就下意识地出手了。奶奶有点发愁地看着孙志,说,我的孙子啊,你这个样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奶奶抱上重孙子啊。奶奶现在心里没啥盼望的事,就盼这个事了。

这天夜里,孙志躺在床上觉得胳膊上的伤口有些疼,不禁回想起了大风中发生在公共汽车上的事,努力想记起那个姑娘的样子,但有点不太能想得起来。好像那个姑娘长得不漂亮也不难看,反正不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就忘不掉的样子。孙志没有再去多想,在他看来,这件事到此已经结束了,不再和他有什么关系。这会儿,他需要去想的是怎么快点找个女朋友,快点结婚,让奶奶不再为他操心。当然,他也渴望,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

本来这件事是可以到此结束的,但那个叫叶青的姑娘却有了点别的想法。这个想法,让一些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同一个时刻,叶青躺在床上也想起了大风中发生在公共汽车上的事。好多事情是怎么回事,当时并不知道,往往是过后去想,才能想明白。叶青躺在床上,再去想发生在公共汽车上的事,才明白了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那个男青年及时伸出胳膊挡住了破碎的玻璃,那么她的一张脸就会遭到严重的伤害,破了皮肉流了血还是小事,很有可能,不不,是一定会在她的脸上留下永远的疤痕,让她本来就不那么好看的脸变得更加难看。这将对她的心灵带来沉重的打击不说,还会让她在追求幸福爱情的道路上遇到很大的困难。要知道男人们对女人的脸蛋儿的要求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很高的。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个男青年出手保护她,那么她这会儿就已经破相了,必定会被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折磨着。而她到现在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对他说过,这么一想她内心不安起来,好像做了一件对不起人的事。

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看不出这件事和那个叫李冬的年轻人有什么关系。尽管这个时候,他离叶青和孙志的实际距离没有超过三千米。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油城一个单人宿舍里,面对着电脑打着字。下午去参加了一个石油炼化项目的开工仪式,他正在赶写相关的新闻报道。

《油城日报》的记者李冬,从乌鲁木齐招聘来工作已经有一年了。他上中学时不是个好学生,一直贪玩,高考刚过了本科录取线一分,只能上一个杂牌的大学。其实不管上了什么大学,只要好好学,可以考研究生还是有机会的。但在大学里他一样也不是个好学生。因为太喜欢玩电脑游戏,耽误了不少功课,几乎每个学期都会挂科。虽然最后还是拿到了毕业证,但那勉强及格的成绩,让他找工作时总是遭到拒绝。可他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父亲。父亲在恢复高考后,从一个知青变成大学生,丰富的社会阅历让他不但成了一名国家机关的干部,还会在业余时间写些散文什么的,并且因此还成了省作协的会员。但李冬的情况,让这个成功的父亲尝到了人生失败的滋味。他不得不对他周围的人说,我一直认为一个人只要努力,没有不能实现的目标,但现在看来这么说是不全面的。我一直在努力把儿子教育成材,但我没有做到。

好多去内地上学的孩子们,学成之后都没有再回来,都凭着自己的学识在内地的大城市找到了工作。而李冬不但又回到了乌鲁木齐,并且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父亲对他总是一脸的失望,并且不再对他说更多的话。他知道父亲对他不是失望而是绝望。就在这时,一个有可能成为他的女朋友的中学同学,在他向她表达了想进一步发展两个人的关系后,说,李冬,实在对不起,在你身上我看不到我们未来美好的希望。应该说,她的话像一根大棒子敲到了他的头上,让他从来没有这么疼痛过。在关起门昏昏沉沉躺了两天后,他重新站起来走到了父亲跟前,对父亲说,我要出去工作。当时父亲眼睛里闪过惊喜的光芒,但那光芒只是一闪而过。看来父亲是高兴的,但又不敢相信他能说到做到。

他在报纸上看到了油城的招聘广告,他就去应聘了。没有好好学习功课的李冬,大约是在某个方面得到了父亲的遗传,不管什么样的书,不管是图书还是电子书,阅读一直没有停止过,作文的成绩也一直不差。他按照要求写了一篇文章寄了过去,很快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把被《油城日报》录取的消息告诉父亲后,父亲马上说,好好好,那是个好地方,你到那里去工作是选对了地方。李冬也头一回对父亲说,以前他不懂事,以后他不会惹父亲生气伤心了。

这话说得父亲差一点落下眼泪。还在上初中时,父亲就和母亲离了婚。李冬跟着父亲一直到现在,父亲真的是为他操了不少心。听到儿子说出了那么懂事的话,父亲没法不激动,也头一回给李冬说了许多以前没有给他说过的事。

原来生长在新疆农场的父亲,从小知道那个全国有名的大油田。他居住的连队就在通向大油田的公路旁边。从五十年代开始,油城的原油要送到炼油厂去炼制,有一条输油管线就从李冬父亲的家门前经过。为了让管道里的原油能畅通无阻地送到炼油厂,每隔二三十公里就会建一个泵站。其中有一个五泵站离李冬父亲那个连队只有一公里多路。在李冬父亲考上大学以前的日子里,五泵站不但让他增长了见识,也明白了一些道理。他在五泵站第一次看到像泉水一样自动喷出的井水,第一次看到了没有煤油和灯捻子也可发亮的电灯,第一次听到了像雷一样轰响的机器声。要说农场连队有什么地方能强过五泵站的,那就是五泵站没有学校。他们那里的孩子要到连队来上学。同样是孩子,五泵站的孩子没有穿补丁衣服的,中午带的饭不是白面花卷就是大米炒饭,而李冬的父亲几乎每天吃的不是玉米糊糊就是玉米馍馍。所以很小的时候,李冬的父亲就有一个梦想,就是从麦田棉花地里走出来,走进油田。怪不得一听说李冬要去油田工作了,李冬的父亲又高兴又支持。李冬可以说帮助父亲实现了一个梦想。

李冬不是个好学生,可他想成为一个好记者。许多事情都是这样,想到了就可能会做到。连李冬自己都没有想到,在《油城日报》有三个月实习期,可他只干了一个月后就被转正了。主要是因为他的表现太出色了,报社总编拍着他的肩膀说,八〇后的孩子,像你这么又懂事又能干的,不多。其实说懂事,不过是李冬很听话,不管是报社里的什么人,只要是负一点责的,或是老同志,不管说什么,不管安排什么事给他,他都会说好,都会努力去做好。而要做的事,都不是很难做的事,至少比英语过四级容易多了。只要愿意去干,都能干好的。正式转正后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在电话里有点哽咽。这让李冬明白了,一个孩子不管什么时候,对一个父亲来说都是重要的。而且还明白了,其实要做一个好孩子,做一个让父母亲喜欢的孩子并不是个太难的事。

事情进行到这里,看不出和李冬有什么关系。倒是让人不由得想到许多英雄救美,美人事后爱上英雄的爱情故事。而叶青接下来做的事情,似乎也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想到了前面的经过和可怕的后果后,躺在床上的叶青躺不住了。她坐了起来,打开了床头的灯,又起身走到了桌子前,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起来。桌子的前边放了一面镜子,她写上一行字,就会抬起头,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一眼。并且会把想象中的那个破了相的自己和镜子里的没有受到伤害的自己作对比。这种对比,让她在往白纸上写字时,心情有一点激动。

写好了以后,她随手翻开了放在桌子上的报纸。母亲大小也是个干部,别的报纸不看,《油城日报》还是要看的。公家给每个干部都定了一份。刚毕业找工作时,叶青经常看这份报纸,在上面找招聘广告。现在打开了,不是找招聘广告,是找印在最下面一行的报社地址。

叶青这么做时,没有想到一件本来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事,现在把另外的一个人也牵扯了进来,并且由此让自己的人生有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