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11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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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达虚掩着办公室的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突然,他发现浓浓的烟雾里有一丝光亮漏进来,接着就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过后,就有一个人影晃到了办公桌前,再后来,办公桌上就摆上了两条精装软条芙蓉王烟。覃达没有抬头,但他知道来人是谁,心里涌起一种烦恶,冷冷地说:“你又来了?”
“尝尝这烟,新产品。”来人顿了顿,笑说,“我还没开口说事,你就把脸板起来了。”
覃达说:“往后你要少来这里。”
“没有重要的事情,我不会来。”来人过会说,“城东老城区的改造工程你得给我。那可是两个亿的大工程。”
“我现在不分管城建了。”
“这个我知道,但你说的话他们还是要听的,你在常平县的威望多高,除了章书记,就是你了,谁敢得罪你。”
覃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城南的工程还没有做完,你又把手伸向城东,你就不能让别人讨口饭吃?”
“我拿下这个工程之后,再把工程转包给他们不就行了么。”来人自己从桌子上拿起烟,点上一支,说,“我等着你回话啊。”说着就走了。
覃达气得脸面发青,对着他的背影说:“市里有指示下来了,这段时间重点抓综合治理,打黑除恶,你们得小心。”
那人回过头,说:“你这把伞撑大一些,不让我们沾着雨点不就得了。”
覃达瞪着的眼睛只差喷火了,他已经忍无可忍,骂道:“恶棍,流氓。”可是,这些话那人并没有听见,他早就下楼了。
来覃达办公室的人名叫扁中仁,是龙腾集团的老总,他对覃达这样的态度已经有七八年了,可覃达却是没有任何办法奈何得了他。覃达将那两条芙蓉王烟狠狠地摔在地上,坐那里生了一阵闷气,才又把地上的烟用废报纸包起来,夹在腋下,来到二楼纪委书记文昌盛办公室,说:“让办公室登记一下,龙腾集团扁中仁送来的。”
文昌盛发现覃达的脸色有些不对,说:“你怎么了?”
覃达说:“没什么。”转身又回到四楼自己办公室去了。
一会儿,县委办一位秘书推门进来说:“政法委维书记说,他准备把有关部门的头头都叫来,开一个会,传达一下市里有关综合治理的会议精神,想请你过去讲讲话。维书记说昨天你已经答应了的。”
覃达看了看表,说:“对维书记说一声,我一会儿就过去。”
秘书离开后,覃达还是坐在那里抽烟,直到秘书再一次进来说会议已经开始了,他才站起身往对面的那栋大楼走去。
昨天,覃达和县纪委书记文昌盛、县政法委书记维世昌三个人在市里开了一个会,会议的内容是反腐倡廉,打黑除恶。市委书记林治在大会上拍着桌子历数全市的腐败案件和黑恶势力的猖獗,严重影响松柏市的经济发展与社会和谐稳定,要求大家务必认真对待,办几个大案要案,抓几个影响大的害群之马。散会之后,市纪委书记孙国平专门把他和文昌盛、维世昌留了下来,谈了一个小时的话。开始的时候,覃达还认真听着,后来,他的浑身就有些发紧,再后来,孙国平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孙国平显然发现他在走神,说:“你这个分管书记得把担子担起来,不要再让他们把常平县弄得乱七八糟,告状信满天飞,上访人员防不胜防。你要是无所作为,对不住常平县的人民群众,也对不住老章。谁不知道啊,没有章书记,能有你的今天么。老章说,他做常平县县委书记的这些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做好惩治腐败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这两件事。你得替他完成好这两件事才是。”
从孙国平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覃达的内衣都被汗水浸湿了。年初的时候,松柏市一位副市长年龄到了趟,退了下来,内部传出话,要从几个资历较深政绩突出的县委书记中选拔一个顶那个位置,常平县县委书记章士田信心百倍,这些年虽是政绩平平,但他有资历,清廉自律更是众口皆碑。覃达也在心里盘算,章士田高升,常平县委书记非他莫属,一者,章士田必定要极力推举他;二者,论能力论才干论口碑他都有这个信心。常平县的人们说,现如今世风日下,腐败盛行,要想找章书记和覃副书记这样清正廉洁的领导干部已经很难了。只是,后来章士田并没有去市里做副市长,这让章士田十分失落,甚至还有些郁闷,过后就一病不起,住进了医院,再后来,就检查出肝癌,已经到了晚期,市里派一位姓付的副秘书长来常平任县委书记,覃达往上走一步的希望也泡了汤,原地踏步,分管的工作却有了些调整,原来分管城建,现在分管综合治理和反腐倡廉。覃达除了心理上的打击,也十分的郁闷了。分管综合治理,原本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还要兼管反腐倡廉,这不难上加难么。常平县的干部群众却对这一安排拍手叫好,说这位新来的县委书记可是把准了常平县的脉了,常平县的综合治理和反腐倡廉工作非覃副书记莫属了,俗话说打铁还得砧板硬啊。
覃达在会上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市委书记在大会上点名批评常平县在治理经济环境上面存在的问题,散会之后,市纪委书记又把他们留下来单独谈话,看得出市里对常平县的现状很不满意。第二件事,要立即行动起来,一手抓惩治腐败,一手抓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两个月之内要见成效,还群众一个平安和谐的生活环境。
散会之后,大家都静悄悄地走了,覃达跟着维世昌来到他的办公室。覃达说:“老维,你是老政法了,这次只怕要动动心思才行。”
维世昌显然是误解了覃达的话,道:“还是像以前那样,雷声要大,动作要快,操作要讲策略,弄几个出来,应付着就过去了。”
覃达说:“这次只怕不行。”
维世昌一边拿起一支烟点着,一边说:“你的意思,要动真的?”
覃达不做声,一个劲地抽烟。维世昌也就不做声了,大口地抽着烟,一会儿,办公室就变得迷蒙一片。
覃达问:“五月城南拆迁打伤人的事情怎么处理的?”
“还不照样,把打人凶手抓了关几天,然后又放了。”
“打伤的人呢?”
“用钱挡啊,他扁中仁有的是钱。”
“就因为这样处理,常平县的经济环境总是治理不好,名声在外,外地投资商都不敢来了。”
“你说怎么办呢?”
覃达说:“这次只怕要弄真的了。”
“我们稍一认真,扁中仁那个狗杂种就要跳脚。”
覃达就不做声了,他怕的就是扁中仁跳脚,他一跳脚,他覃达就紧张,料不定那个狗杂种跳过脚之后,会不会跟他覃达摊牌。以前覃达做城建局长的时候,他就跟他摊过牌,还把一只录音笔摆在他的面前,覃达就瘫软下来了,从此,他再不敢把扁中仁弄得跳脚了。
在维世昌那里坐一阵,覃达就走了,刚刚回到自己办公室,文昌盛却来了。文昌盛比覃达年长几岁,跟覃达一样,以前也是做乡党委书记,和覃达同一年进的城,两人的安排都很不错,几年之后,覃达做县委副书记,文昌盛做纪委书记,都进了常委,两人的关系也就拉得很近了。
文昌盛说:“有些事情,我还得跟你通通气。”
覃达说:“没那个必要吧。”
“付书记要你把这两块的事情都管起来,我能不跟你通气么。”文昌盛过后说,“我准备动手了。不动手只怕不好交待。”
覃达说:“你手里有东西没有?”
“当然有啊。”
“谁最严重?”
“南平,还有周方。不过,这两个人都有一些牵扯。”
覃达看着他,问道:“牵扯到哪些人?”
文昌盛笑道:“放心,没有你的事,也没有章书记的事。我想,就从他们两人开刀。”
覃达有些不自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立马打断自己的思路,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有什么顾虑。”
文昌盛说:“要动真格的,还有一个人也得动一下,不然,我们县的维稳工作就难得有什么成效。”
覃达心不由一抖,说:“你说谁?”
“金树来。”
覃达想了想,说:“先把南平和周方弄了。要动金树来,还得请示上面啊。”
文昌盛过一阵才说:“也行,你还得跟付书记通一下气,他刚下来不久,对县里的情况不是很熟悉,弄了一个局长,一个副局长,对工作是有影响的。”
覃达说:“应该我们两人一块去。”
“到时候我肯定要去对他说的,我是请你先吹一下风,免得他觉得太突然了。”
这天下午,覃达去了县委书记付加强办公室,直到晚上七点多钟才出来。
三天之后,常平县城建局副局长南平被双规,七天之后,常平县农业局局长周方被双规。南平被双规的原因是受贿三百万。周方被双规的原因是贪污扶贫资金二百万。这在常平县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波,常平县的群众说,清官上任,贪官倒台,覃达和文昌盛下一步便是向常平县的黑恶势力开火了。还有的人说,这么多年来,常平县腐败严重,黑恶势力猖獗,原因就是当官的自己屁股上夹着屎,哪敢动别人。
只是,南平和周方才刚刚关进笼子,常平县又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城东宾馆因为抢客发生群殴事件,砍伤数人,之后凶手居然在大街上咆哮:“谁敢抓我!”
新上任的县委书记付加强拍着桌子大骂公安局长无能,过后又把电话打到维世昌那里,问他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恶性群殴,行凶杀人,是不是有保护伞。维世昌打电话给覃达,把付书记的话说给他听,覃达惊出一身冷汗,说:“老维,你把这个话说给我听是何用意?”
维世昌说:“我要是动手抓人,你可别求情。”
覃达有些哑然,一阵,他说:“你抓吧,与我何干。”
维世昌说:“老覃,还是想个周全之计为好,好抓不好放啊。”
覃达放下电话,拨了一个号码,那边传过来一个声音:“老覃啊,我正要找你,下面出事了,你得出面给我摆平。”
覃达没好气地说:“我说的就是这事,我没办法给你摆平。我告诉你,你自己得注意一些才是,不要撞在枪口上。”覃达放下电话,想想就把手机也关掉了,嘴里恶狠狠地骂道:“扁中仁这个狗杂种,怎么不被车撞死。”
覃达一支烟没有抽完,扁中仁却来了,覃达瞪着两眼说:“叫你别来,你怎么又来了。”
扁中仁说:“城东打伤人了,钱的话我拿,要多少都给,你得出面调解一下。”
覃达简直是在吼了:“扁中仁你个混蛋,你以为你的钱能让鬼推磨啊。前几天我就对你说了,这阵风大,要把头缩起来,不要招惹是非,你就是不听。”
扁中仁也圆瞪了双眼,说:“你真的不管了?”
“想管也管不了,你要怎么着随你的便。”
扁中仁圆瞪的双眼射出一种阴毒的光,许久,他的口气又软下来,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没办法可想。”
扁中仁一阵才说:“算了,这几个人我不救了。”
覃达说:“你手下的人还要像他们一样,同样没救。”
那天,县公安局伍进才局长亲自带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城东宾馆将几个凶手捉拿归案。那几个凶手一点都不在乎,一路还嘻皮笑脸,说不过去里面吃几天没油没盐的饭菜,过几天苦日子罢了。
这话还真让他们说中了,没过几天,几个人都被放了出来,又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横行霸道。覃达十分的恼怒,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