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旭在局长闫瑞东的办公室门口呆了一会,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这一刻,他又极力想知道事情到底在哪里出了错,便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副局长万振国的办公室。此时的万振国,正在办公室等着他。
“你知不知道王县长亲自过问了?”万振国见面的第一句话,语气坚硬得让人有些恐惧。
刘旭摇摇头,没有开口。
“你私自去找谢永盛,还承诺会搞定银行,你觉得这事有这么简单么?余善贵给闫局长打电话,就意味着这个企业跟政府有关系!罚款没有错,但我们工作要讲方法。你倒好,拿条件跟企业交换,你让企业怎么看我们?这是交换的事么?闫局长没点头,你就擅做主张。本来我是有办法让闫局长同意的,现在倒好,闫局长也没法收场了。”
“万局长……”刘旭刚想说话,万振国打断了他。
“王县长给闫局长打电话,意思很明确,安监局的工作他非常不满意,而且还提到了你,说你太年轻。你说,你办这事之前考虑过没有?”
刘旭没法再解释。他知道,解释就等于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万振国是不会听他讲故事的。
万振国觉得批评得差不多了,调整了一下语气,摆了摆手让刘旭坐下。
“其实你的工作我跟闫局长也能看得出来,你很聪明,想得也很全面。”刘旭一坐下,万振国又说开了,“这个罚款能交上,毕竟给安监局开了一个新局面,对我们以后工作的开展也是很有利的。但这件事很特殊,你跟谢永盛谈话的意思王恒山都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很显然,谢永盛跟王恒山能说上话,而且关系还不一般。王恒山不满意也有道理,政府的工作是实打实的,不是拿条件去交换的;况且这样做不但让企业对安监局有看法,而且对政府也有看法。这个谢永盛什么来头我们不知道,如果这事在企业中流传开,那以后所有的处罚,企业都会提条件,我们的工作会受到很大影响。”
万振国的这一番话让刘旭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现在看来,王恒山并不是因为安监局和企业交换条件而不满意,而是因为闫瑞东没有听从余善贵的指示而生气。余善贵给闫瑞东打电话,一定是王恒山的意思。这么一想,刘旭就觉得自己考虑得的确是不够全面,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但这些话刘旭不能跟万振国说,如果他告诉万振国,谢永盛是王恒山的小舅子,那后果肯定要比这个严重得多。他眼下要说的,就是跟万振国道歉,而且还要表态。
“万局长,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而且也没跟您汇报,我以后一定注意,绝对不再犯类似的错误。”刘旭站起身,虔诚地向万振国鞠了个躬。
“唉!这事如果王恒山不追究也就罢了;如果他要追究,恐怕就没有以后了。”万振国说着叹了口气。
刘旭知道万振国的意思,这个硬骨头自己不但没有啃好,而且还硌掉了自己好几颗牙。他想挽回局面,但一时却不知如何挽回。
一个人躺在宿舍,脑子正乱的时候,王冰给他打来电话。他一按接听键,电话那头传过来的竟是哭声连连。
刘旭慌忙问怎么回事。
王冰哭了好一阵,才抽噎着说:“我爸不让我跟你交往了。”
说着,又是一阵让人心疼的哭声。
刘旭心里很清楚,肯定是王恒山对自己办的这件事很失望,觉得自己无能,配不上他的千金。这么一想,心里顿时涌起一种酸酸的感觉。现在,任何的话或许都是多余的,他能做的,就是听着,而且认真地听。
“我,我爸说,咱,咱俩不合适。”王冰终于哭得差不多了,断断续续地在电话里说。
“不合适?他为啥说不合适?”刘旭想知道些细节。
“我爸就是说不合适,别的什么都没说。”王冰此时已经变得平静了许多,由于刚才的哭声太强烈,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偶尔还会啜泣一声。
刘旭此时脑子非常乱,白天刚刚遭到闫瑞东和万振国的训斥,晚上又出现了这么一个变故,真有点“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味道。
刘旭想安慰王冰几句,但怎么去安慰,他却不知道。王冰是喜欢他的,如果两个人偷偷地再去相处,那后果肯定是不欢而散。如果不管不顾继续相处,到时候王恒山知道了,那自己这个饭碗只怕就保不住了。而如果两个人就这么散了,刘旭实在不甘心——自己的痛苦就不提了,他更多地是心疼王冰——这又是一个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人啊!
刘旭轻声地对王冰说:“这事我会想办法,你别跟你爸对着干啊,先缓几天再说。”
听刘旭这么一说,王冰沉默了几分钟,才轻声地对刘旭说:“我爸并没有告诉我咱俩哪里不合适,他是不是听别人说啥话了?按理说,你也跟我爸接触不上的,他怎么会说不合适呢?”
刘旭不想让王冰知道是由于自己见她舅舅造成的。毕竟这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他只好又安慰王冰道:“别乱想了,也许过几天他就改变看法了。”
王冰这个电话,是从家里跑出来在大街上打给刘旭的。在刘旭的安慰下,她回家以后,两个人又发了一个小时的短信,除了两人甜甜蜜蜜的隐秘之言,更多的则是以后如何去博得王恒山的信任。
放下手机,刘旭却丝毫没有睡意。他的脑子里不断地浮现出闫瑞东那些话。但想来想去,却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上班,刘旭在楼道遇到闫瑞东的时候,闫瑞东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以往那张笑眯眯的脸换成了一脸严肃,似乎要把刘旭吃了的样子。
“刘旭,我知道以前你跟着米县长学到了不少东西,但这里不是秘书科,以前的东西到了这里用不上;而且现在米县长也已经顾不上你了,这人走茶凉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闫瑞东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刘旭,而是拿着鼠标在电脑上点着什么。
刘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事怎么又跟米胜利扯上了?虽然他不明白,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闭口不言。
闫瑞东往老板椅上一仰,面对着刘旭,继续说,“你的这个大队长是米县长在宁城的时候定下的,而且你是副科级,如果不给你安排个职位,我没法跟米县长交代。但现在我发现,你已经超越了一个大队长的权力,有些事并不是你要去操心的。”
刘旭依然没有开口,闫瑞东的话句句带刺,刘旭很想跟他理论。可他知道,那后果只有两个,要么打到底层,永世不得翻身;要么回家种地,从此做个农民。
闫瑞东见刘旭不说话,心里有些不自在,他坐直了身子问刘旭道:“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个屁,虽然这件事我是做得有些唐突,而且也没跟领导汇报,但我是为了安监局的工作,罚款的钱我一分也捞不着,我为了啥?刘旭真想这么说,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在官场历练的经验告诉他,在领导面前,即使自己被骂了娘了,那也要忍。
刘旭低声地说:“闫局长,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私自去找谢永盛,而且更不该不跟领导汇报就去找他。”
刘旭把自己的“罪行”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闫瑞东却并不领情。他眯了眯眼睛,接过话头说:“下个月正好安监局要大调整,我不希望你刚来就换科室。”
刘旭心里一怔,闫瑞东的意思那是在告诉自己,要做好思想准备,下个月将会有人代替他做大队长!但刘旭并不感到惊讶,在王冰告诉他王恒山反对他俩交往的那一瞬间,他就想到了这一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刘旭用一天的时间,把谢永盛的案卷整理好,然后放进了档案橱存档。这是他来安监局处理的第一个案子,或许也是最后一个了,他很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将每一个文书都整理得非常细致,几乎是完美。
这几天,王冰和刘旭跟以前一样,该怎么见面怎么见面,该怎么电话联系怎么联系;有时候两个人甚至还在下午下班以后,到刘旭的宿舍亲热一番。
刘旭心里很明白,王恒山早晚有一天会彻底断了他们两个人的来往,他只是不想辜负了王冰,毕竟对自己这么好的女孩自己是第一次遇到,而且还把她的第一次给了自己!
这天,两个人从刘旭的宿舍出来,想出去走一会儿。原来这种时候,都是一前一后,但这次王冰主动要求牵着手走。一是已经天黑了,即使遇到人那也只能是保安或者县政府的工作人员,这些都是跟王恒山说不上话的;二来这样牵着手,王冰说她有种踏实的感觉。
刘旭觉得王冰说得有道理,便拉着王冰的手一起走出县政府大门。
刚出门还没拐弯,一道刺眼的灯光直射到两人的身上,照得两人睁不开眼。车子没停,直接从两人身边开了过去,进了县政府。刘旭刚想牢骚几句,一回头却傻了眼,这车不是别人的,正是王冰的父亲王恒山的。
这个时间按理说是王恒山在饭店喝酒的时候,可车怎么就回来了?
刘旭和王冰都吃了一惊,随后两人又自我安慰说,也许是司机回来拿东西。只要王恒山不在车上,就算是司机看到了,那跟他说的几率也不大。刘旭认识王恒山的司机,沉默寡言的一个人,从不多说一句话。
但王冰回家后发来的短信却似一盆冷水,寒冬腊月里浇到了刘旭的头上。王冰在短信里说,她爸就在车上,看到两人牵着手了;而且跟王冰说,如果两人再交往,就把刘旭调回到乡镇。
这条短信刘旭看了好几遍,他的心凉了!王恒山,堂堂一个县长,竟然还会威胁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女儿;而这个威胁是致命的,是不可逆转的。
刘旭赶紧给王冰打电话过去,他多么希望这是一个玩笑,但电话刚通,就被王冰挂断了。
打了三次以后,再打,王冰的手机提示关机。
一连三天,不论什么时间王冰的手机提示都是关机。刘旭知道,这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了。他开始担心起王冰来,她肯定会哭得很伤心……这么一想,刘旭心里就像刀扎一样地疼。
一周以后,刘旭再打王冰的电话,提示的不再是关机,而是停机。
刘旭彻彻底底地失望了。见谢永盛的代价如此之大,大得超出了刘旭正常的思维!
宁城县城很小,小到到处都是熟人,而又很大,大到一连半个月都碰不到王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