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两处房屋被点燃,近半数镖师倒在血泊中,剩余的镖师正跟一群戴着狰狞鬼面具的人厮杀。
情况最危急的是张振洋,他浑身是血,多处受伤,把包袱紧抱在胸前,独自迎战三个鬼面人。
秦勇刚一踏进镖局便被两个鬼面人缠住无法脱身,急得他对跟进来的邓键高喊:“快去救老张!”
邓键箭步飞奔,一鬼面人发现有人来援,立刻回身,对着邓键凶狠地一刀斜肩砍下。邓键身子倾斜在失去重心的情况下滴溜地一转,堪堪避过刀势,伸手抓住对手的腰带,身子不停又是一个旋转已然将对手掀翻在地。
另外两个鬼面人见同伴被制,立刻把目标转向邓键,两把钢刀一斩头,一剁脚,呈合围之势。
邓键双脚跳起,从两柄钢刀之间的空隙一穿而过。“呛”的一声两刀相击,铿然作响。邓键安全脱身却不停顿,脚尖在地面一点,一个后空翻,双脚倒钩分别踢在两个鬼面人后背上,鬼面人双双摔倒。
邓键横身挡在张振洋身前,大声呼喝:“官差在此,哪个敢行凶?”又故意对门外喊着,“弟兄们快来缉拿凶犯!”
这时秦勇也打退两个鬼面人的围攻,赶了过来。众鬼面人见两人身手矫健,功夫高超,一时难以取胜,又怕真来了官差,便相互招呼一声,迅速翻墙撤离,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勇恨恨地骂道:“这伙强盗太猖狂,光天化日就敢抢劫镖局。”抬眼看见张振洋倒在血泊中,仍然紧紧抱着那个包袱,便焦急地喊着,“来人。快去找郎中!”
张振洋拉住秦勇的手,不停地喘着粗气,吃力地说:“不……必了,我不行了。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秦勇把张振洋扶进一间屋里关好门。
张振洋一脸愧疚地对秦勇说:“对……不起,是我牵连了你。”
秦勇无奈地叹息着:“这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不过我确实想知道那盒子里到底装的什么重要东西?”
张振洋用细弱的声音说着:“护送盒子的是……两个人,另外一个是……钱发奎,他半路暗算我,想……截下这盒子,被我……杀掉。他死前说……已经把消息传出去,这一路……都会有人劫杀我。我怕人单势孤就找……你和肥南做帮手。你……打开盒子。”张振洋艰难地缓了一口气,示意秦勇打开盒子,“我告诉你……里面真正的秘密,你答应我把它亲手交给钦差大人……”
……
秦勇神色悲哀地地从屋子里走出来,那个包袱已换到他的背上。
“怎么样?”众人围了上来,第一个问话的竟是在酒楼跑掉的肥南。
“你怎么来了?”秦勇诧异地问。肥南解释道:“我改变主意想帮他,谁知一过来你这里就出了乱子,老张呢?”“他死了。”秦勇脸上罩着一层悲哀,“他把东西交给我。你仍然可以帮忙,酬金我照给。”“大家朋友一场,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再说我有一大家人要养活,多赚点钱也没什么坏处,不过我不能送得太远。”
秦勇点点头道:“形势危急,拖延不得,我们这就走。”
秦勇召集残存的镖师准备动身,抬眼见邓健还没有离去,便叹了口气道:“你帮了我两次,我没办法不用你。我给你多留些银子,帮我看家打理后事吧。一会儿我带人从暗道离开,你晚上照常点灯生火,摆出镖局有人的假相,拖住外面监视的敌人。等我们走远了,你再把老张和弟兄们的尸体都埋了,等我回来再收拾这个烂摊子。”
……
剩余镖师连肥南在内不过七人,各自穿着便装,谨慎地行走在崎岖的小路上,他们离开镖局已经有些时候了。
夕阳懒散地迈着方步踱进远处的山洼里,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时候不早了,”肥南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不远处一幢豪宅道,“那里是圣贤山庄。庄主霍云鼎是远近闻名的乡绅,曾经组织民团抗击洋鬼子,是个侠肝义胆的豪杰,前些天还从我那买了几头肥猪去犒赏三军。我带你们到他家歇息,如果你觉得人手不足,可以跟他提,他一定会派人保护你们上路的。”
霍云鼎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白净的面孔上一对剑眉斜挂于两只炯然有神的眼睛上方,微圆的下颚上配着三绺整齐的长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英武之气却又不失儒雅风范。他果然是个豪爽之人,听肥南一说,立刻把众人接进山庄,设酒宴款待。
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镖师们立刻松懈下来,放开肚子,尽情吃喝。
肥南跟秦勇说:“我只能送到这儿了,回去晚了我老婆不放心,恕不奉陪。”
秦勇送出门外,拿了二十两银子塞到肥南手中:“我知道你家里脱不开,能送我这么远已经感激不尽了。”
肥南握住秦勇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却抿了一下嘴唇只说了简短的一句:“一路小心啊。”
秦勇返回酒桌的时候,镖师们已经喝得烂醉,或伏桌不起,或倒地酣睡。
霍云鼎摇摇晃晃地举着一碗酒来到秦勇面前,看样子也没少喝:“秦总镖头,你……的兵也太差劲了,还是你来,把这一碗干了!”
秦勇接过酒碗对着霍云鼎一举道:“好,这碗酒我代表永昌镖局感谢霍庄主的盛情款待!”
秦勇把酒一饮而尽。
“好酒量!”霍云鼎提起酒坛,又斟满了一碗,“再来!”
秦勇急忙摆手:“不能再喝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要赶路,等回来咱们再喝个一醉方休。”
霍云鼎拉下脸道:“怎么,不给面子啊?喝了这一碗,明天我亲自送你们上路!”
秦勇硬着头皮又喝了一碗,顿感天旋地转:“这酒咋这么大劲?”秦勇歪倒在椅子上,忽觉有人抓他的腿,低头一看是一个镖师。镖师指着秦勇手中的酒碗吃力地晃着头。
秦勇发觉那镖师面色紫黑,不像是醉酒,倒像是中毒,不由暗吃一惊,忽觉腹部剧痛,手一松,碗摔碎在地上,酒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再看霍云鼎,脸上醉态全无,代之以阴险的笑意。
“你已经喝了毒酒,解药就在我手里,交出你身上的铁盒,我就救你的命!”
“无耻的伪君子!”秦勇勉强支撑着身体指着霍云鼎骂道,“我死也不会把东西交给你。”
霍云鼎镇定自若地端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不急,我可以慢慢等着你死。”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肥南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霍云鼎望着他不满道:“你拿了银子还不快走!又回来干什么?”
肥南惊惶地问:“你不是说拿了东西就放他们走吗?怎么杀人?”霍云鼎冷言:“不是我想杀他们,是他不想拿东西换解药,我也没办法。”
“解药给我,我去劝他。”肥南拿着一丸解药来到秦勇跟前,刚要开口,秦勇便一个耳光打来,厉声叱骂:“枉我把你当作兄弟,你却出卖我!”
肥南低下头,面现愧色:“我对不住你,那天离开酒楼他们就找到了我,答应给我一百两。你知道我要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啊,别怪我。秦兄,投降吧,你斗不过他们的。”
秦勇怒视着肥南,把头高扬起来,不再理睬他。
“这样耗下去迟早也是死,你何苦呢,把那包袱给我吧……”肥南靠到秦勇近前似乎伸手要取包袱却低声在他耳边说,“我带你冲出去。”
肥南忽然出手抓住秦勇往身上一背,缩身钻入桌底。
霍云鼎见突生变故,陡然起身,左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桌面上一戳,长长的桌子裂成两半,现出在桌子下背着秦勇和肥南。
“拦住他们!”霍云鼎一声号令,几个家丁挥舞棍棒向肥南招呼过去。却见肥南用手脚箍住秦勇的身体,就地一滚,化作一个肉球从众家丁脚下骨碌过去。
但听惨呼迭起,家丁们纷纷丢掉手中家什,各自捂住脚瘫倒。肥南滚到窗前,霍地起身,把手中一把染了血的杀猪刀插在腰带上,背起秦勇飞身从窗子跃了出去。那看似笨拙的肥胖身躯竟然出奇灵巧,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脱逃。
山庄里人影晃动,灯火闪烁,到处都在喊抓人,正路早已被封锁。
肥南把手中的药丸塞到秦勇嘴里,背着他跑到院墙边,把秦勇扶上墙,身后传来“砰砰”的爆响,是洋枪声。
肥南把秦勇推过去,自己也翻过墙头,却跌了一跤。秦勇担心地问:“没事吧!”
“没事,快跑!”说罢,肥南背起秦勇快步如风,转眼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
深夜,永昌镖局的门被剧烈拍打。
邓健睡眼惺忪地开了门,见肥南把秦勇搀扶进来。
秦勇痛苦地捂住肚子,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面色青紫,看样子要不行了。
邓键帮助肥南扶着秦勇倚门坐下。
肥南焦急地问:“怎么吃了解药也没见好?”
秦勇苦笑一下,嘴角渗出血来,声音低弱无力:“你……上当了,那……不是解药,也是毒药。他根本……就没想让我活着出去。”
“哎,我又害了你!”肥南顿足懊悔。
秦勇把身上的包袱卸下来,用黯然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两个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肥南身上,毕竟冒死相救的兄弟要比一个烟鬼值得信任。
秦勇正要说话,却不料肥南一下子仆倒在地,他身后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肥南喘息着说:“我……不能帮你了,跳墙的时候我……中了枪,可能要先你而去了。”
邓健扶住肥南,发现他的伤口并非致命,却因为一路奔跑,血几乎流尽了。
秦勇叹息道:“为什么不停下包扎伤口止血?”
“我……怕他们追上来就跑不掉了。是我害你中了毒,我想弥补我的过失……可谁想,你……别怪我。”
肥南把腰间的钱袋摘下来交到邓健手中,气息微弱地说出最后一句话:“交给我老婆,别……告诉她我死了……”邓健摇晃着肥南的身躯问:“你家在哪儿?”肥南合上双眼再也无法醒来。
肥南一死,秦勇把目光又落在邓健身上——没别人了,这个千斤重任只能落在这个难以信任的烟鬼肩上。
秦勇不情愿地打开包袱,把盒子取出来对邓健说:“一定要把这个盒子送到钦差大人手中,这关系到国家命运。”秦勇说着取出钥匙打开盒子……
邓健疑惑地看着秦勇,跟秦勇他们第一次看到这老树根时几乎是一样的表情。
“这树根是个假相,真正要送的是装树根的口袋。”秦勇把口袋翻开,现出里面缝在一起墨迹斑斑的两幅布片,一幅上面画的是地图,还写了很多洋文,另外一幅写满人名。秦勇艰难地交待着:“老张临死跟我说,这两块布上一块画的是洋人的军事布防图,另外一块写着鸦片奸商的名单,是一个热血青年冒死从洋人兵舰上得来的。总督派他把这个送给钦差大人,朝廷的大军就可以根据布防图做出应敌对策,再根据那个名单肃清奸商,像林大人那样重新根除鸦片的祸害。”
秦勇小心翼翼地把树根放入口袋,包上油纸摆在盒子里锁好,包在包袱里,连钥匙递给邓健,又取出另外一样东西交到邓健手里:“这是总督大人的令牌,你把这个呈给钦差,他就会见你。一定要保管好这个盒子,国家的命运就肩负在你身上。”
邓健伸手去接包袱,秦勇却死死攥住不肯松手,瞪圆了眼盯着邓健喃喃道:“千万别为了吸鸦片把盒子卖了,我相信你。”
可他的语气中分明透露着不信任,终于不甘心地放手,看着包袱到了邓健手上,无力地说:“答应我,无论有多大困难都不要丢掉它。”
邓健点点头,拿着包袱站起身来。
这时,一阵骇人的狂笑从门口传来,霍云鼎率众走进屋子。
秦勇大惊失色,对邓健喊道:“快走!”
邓健却呆立着,面带愧色地看着秦勇。秦勇看到这种表情一下子想起了肥南,心顿时沉了下去。
霍云鼎俯身到秦勇身边得意地说:“秦总镖头,你又中计了。他也是我派来混入你镖局的,你居然亲手把东西交给他。你知道我靠什么发的财?鸦片呀。那名单里第一个就是我的名字,我可不想坐以待毙。英国人是我的财神爷,我怎能让他们的利益受损?钱发奎是我的人,他跟张振洋一出总督府就找机会给我透了信。钱发奎失手被杀,我知道张振洋一定需要帮手,你是他的好朋友,他八成会来找你。于是派我的手下来劫你的镖局,又派邓健来出手相助赢得你的信任,还收买了你的好朋友肥南。这层层圈套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跑掉。可笑,你怎么会信任一个大烟鬼?”
秦勇盯着木然伫立的邓健,呈现出悲愤和绝望的表情,拼尽最后的力气伸手向邓健手中的包袱一抓,可是头一歪便咽了气,死不瞑目。
“这是你的报酬,把盒子给我。”霍云鼎递给邓健一个鼓鼓的布袋,伸手去接邓健的包袱。邓健忽然喊了声:“盒子里有炸药,快趴下!”
霍云鼎和手下本能地卧倒在四处,却没听见爆炸声,反倒不见了邓健的踪影。
霍云鼎恨恨地说:“混蛋,竟然背叛我,搜!”
很快,手下找到了一条秘道。
霍云鼎掂了掂手里的布袋道:“银子在我这儿,他跑不了多远。他是个烟鬼,没钱买烟土就寸步难行。我们兵分两路,我带人走大路在前方阻截他。老于你带一队人走小路,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可能会在烟馆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