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巴掌拍在地上的小道士抽搐了两下,竟是一声没吭。老驴子落井下石地赶紧朝前踱了两步,原来小道士的一条腿还搭在老驴子驮着的布袋上。结果就是那小道士又被脸着地拖行了好长一段距离。
初来乍到的陌千羽和赵星儿一阵龇牙咧嘴,看着都疼。
老驴子跑过去对着那小道士的屁股用蹄子狠揣两下,那小道士才自觉地收回腿,撅起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手脚麻利地把美人图集放进怀里。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淡定如看门老狗。
只是一转过身,就朝着大和尚李文风小跑而来。
“哎哟,我的方丈师傅也,可算回来了,想死您了。”
话音刚落,陌千羽就看见那个面容清瘦,脸上雀斑点点,长着一双龅牙的十五六岁小道士张着双臂,还没能近到前来就被那如铁柱粗的大悲禅杖抡飞了。
——————————————————1
云阳山并不高耸,没有“拔地通天之势,擎手捧日之姿。”犹如一个立足在人群里的半大孩子,孤单单的两座山峰自成一派。但是山中多云雾,并不能窥其全貌。站在半山腰远远望去,山势陡峻,峰峦秀美,一路上怪石嶙峋,古藤缠绕。
老驴子一马当先,哦,不,是一驴当先,后面跟着李文风,陌千羽和赵星儿。
赵星儿见到骑驴小道士的时候就想挣扎着从陌千羽背上下来,但是山路难行,陌千羽并未同意。
三个大老爷们都没注意到,赵星儿脸蛋红扑扑的,像极了林间若隐若现的绯叶。
有个无良老道士走着走着就掉在了后面,为了掩人耳目,显得自然不刻意。他殷勤道,
“这山上,便是贫道和大和尚的栖身之所啦。一座红砖绿瓦殿堂楼阁皆有的逍遥观,一座三五间瓦房的大悲寺。近前矮得那座禁阳峰大和尚住,大和尚年纪大了,不喜高处,平日里下山上山得多费劲,我这人又心软,虽说高处不胜寒,徒儿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说星儿姑娘,贫道早已安排妥当,你呀,就去我观中住下。我那逍遥观虽比不得山下豪庭,但是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又有小道士伺候,房间又大。”
“高,高点好呀,高处风景秀丽,一览无余。”
赵星儿望了望李文风的大光头,抱着陌千羽脖子的双手紧了紧,
“千羽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阿弥陀佛,寺中简陋,又是佛门净地,千羽你带着星儿去逍遥峰住下吧。和尚我也一个人清净惯了。上山之后潜心修行,不可懈怠。”
“徒儿谨记大师傅教诲。”
李文风回头看了眼藏在一行人尾巴上鬼鬼祟祟的赵灏阳,没好气道,
“乌烟瘴气,上下不正,你若是再教出个如你一般的癖赖货,我立马打断你三条腿!”
原来龅牙小道士已经屁颠屁颠跟了上来,灰头土脸,半边脸肿得老高。
饶是如此,他仍是对着赵灏阳一阵挤眉弄眼,意思是师傅,我这手弃车保帅可是置生死于不顾,您老可要往心里去,赵灏阳朝前头努了努嘴,然后望向他怀中,意思那和尚看得紧,美人图册你可给我藏好了。小道士给了一个您放宽心的眼神,重重拍了两下胸口,指指身后,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再下山去可得想着我,这东西嘛,稳当!
赵灏阳正暗自得意间,就听赵星儿在陌千羽背上晃悠着两条细长小腿,急急道,
“大师傅,大师傅,您刚刚说错了,是两条腿!是两条腿!”
李文风开怀大笑,连道两声好。
如赵灏阳城墙倒拐般的厚脸皮不觉也有些脸热,他拽过一旁偷笑的龅牙小道士,狠狠瞪了一眼,后者立马会意,凑到陌千羽和赵星儿近前。
“欢迎小师弟回山,我是你四师兄,以后愿与师弟守望相照,一同修行。”
陌千羽正欲还礼,龅牙师兄就迫不及待地对赵星儿道,
“小美女,哦,不,小女施主,贫道从良,这厢有礼了。”
赵星儿趴在陌千羽身上,勉强与从良并肩,
“四师兄好,我叫赵星儿,从良是你的名字吗?好奇怪的名字,我都没听说过呢?”
那是赵灏阳第四次出山,听闻一位思慕已久的故人弃贱从良,感慨万千,刚好回山的路上捡了个襁褓中的婴儿,一场大醉之后,赐名从良。
从良第一次为自己有了这个名字,感到忧伤。在那以前,从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相比观中其他几位师兄弟的名字,从良已经算是温柔平和,拿得出手的了。
只是如今面对这样一位俏生生的姑娘,他顿觉人生大苦矣!
“从良!这是师傅对我的期许,希望我日后多多行善,多做好事!
星儿姑娘,这山上风景秀丽,贫道自幼在山中长大,日后姑娘若有闲情逸致,贫道带....”
一道人影咻地一下往山下去了,赵灏阳拍了拍手,尴尬的咳嗽两声
“没事没事,皮糙肉厚的,就是欠收拾。”
山风清冷,陌千羽没来由一阵恶寒,还真是一脉相承成啊。
——————————————————-
望山跑死马,欲海万丈渊。
山势渐陡,眼看老驴子走得越来越慢,越显吃力,陌千羽有些不忍。他不明白,明明可以一剑过山河,为何到了自家小山头,近在咫尺,却要一步一步,步行登山。
几次欲言又止,他跟在李文风身后,只得求助地望向后面两人。
赵灏阳悠然自得地挖着鼻屎,又一次跟上的从良冲他一个劲儿傻乐,只是这一次不仅道袍破烂,还少了一麻鞋,不知是掉进哪个荆棘从中。
陌千羽好一阵无语,暗自恼火间,李文风的声音又一次在心头响起。
“回家嘛,近乡情更切,归心似如箭。明明可以一蹴而就,干嘛非要步履蹒跚,废半把子力气,对吧,千羽。”
“那驴子跟了我这么些年,山上山下来来回回,以为自己还有那把子力气,每次去山下采买,都要跟着去,不给它驮着还不乐意。我嘛,也乐得多走走多看看,毕竟和那畜生一样,脚下的路走一次便少一次。
至于后面那两个,出来一次便少一次。你是他出山的借口,也是他回山的理由。”
云阳山下有一谷,谷中两座坟,困住了一个和尚一生。
云阳山上有一峰,峰上一佛门,禁足了一个道士一世。
逍遥观,自逍遥。
——————————————-
老驴子终是体力不支瘫软在地,只是还没等陌千羽上前,从良就飞奔过去,连同老驴和它背上的物事儿一股脑抗在肩上,轻声打趣道,
“我说驴老,你今儿个可以呀,往日里磨磨蹭蹭,也就到山脚就不动弹了。老实和我说,是不是和我一般瞧见了漂亮姑娘就想显摆显摆…哎哎哎,您踹我干甚……”
从良话语轻微,赵星儿自然听不到,只是陌千羽一脸黑线,本来被李文风一番言语勾起的伤感荡然无存。
从良的脚程比起老驴子快了许多,日落时分,几人终于来到禁阳峰顶,李文风的大悲寺。
房舍三五间,一览无余,简简单单,只是门前横挂的匾额,上书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大悲寺”。
房舍周围绿树环抱,花草簇拥,更像是一处僻静院落。
而到了此处,再无其他路径可寻。
李文风大袖一挥,院门应声而开,院落不大,一颗根深叶茂的菩提老树当中而坐,树下有棋盘,棋局还是下山时的棋局。
有狂风穿过弄堂,拂过菩提繁茂的枝叶。风声呼啸,树叶哗哗作响。
大悲寺紧贴着崖壁绝壁而建,一座紧够一人通行的铁锁桥在菩提树不远处横跨悬空,延伸至云端深处。
一行人鱼贯进到院中,老驴子摇晃着身子去墙角处喝水,无良跟屁虫似地跟着李文风,
“方丈师傅,您老慧眼,瞅瞅这院落小四我给您照看的,和您在山上一个样吧,一层不染,整洁有序,那屋后的菜园子,要不是我看护着,不荒废了也得被老三糟蹋干净了。”
从良还想继续邀功,被赵灏阳从身后一巴掌把啦到红墙上,鼻血四溅。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中,赵灏阳丝毫不作停留,踏着铁索桥渐渐远去,身形有些寂寥。
“一入山门不得出,从此美艳如粪土呀,悲呼哀哉。”
无良半仰着头来到陌千羽跟前,捂着鼻子感慨道,
“小师弟别介意,师傅这就好像被关禁闭,使点小性子很是正常。一会儿到了逍遥观就忘了,来的快,去得也快,跟屁一样!”
陌千羽连道没有没有,我哪敢呀,何况二师傅收拾的又不是我,当然后面半句话是在心里嘀咕。
赵星儿则在一旁掩嘴咯咯直笑,她觉得这个叫无良的龅牙师兄有意思的很。
无良嘴快,这才想起山上从此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赶紧赔罪道,
“罪过罪过,贫道自幼知书识字,修德养性,今儿定是摔昏了头,有些胡言乱语,还望星儿小施主见谅!”
“嗯昂嗯昂嗯昂...噗!”远处正喝水的老驴子一阵驴叫,然后放了一个震天响的屁。
好嘛,畜生都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