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金圣叹惨腰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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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忆往事身受其害 性刚强宁折不弯

翌日清晨,金圣叹独坐书房,汇为儿子释弓一夜未归而闷闷不乐,忽然,院门擂鼓般捶响。老管家急忙打开院门,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亲家陆根土。

金圣叹闻声已来到门口。没等金圣叹开口,那陆根土已怒目圆睁,劈头问道:“好你个仁兄,你唆使释弓拐了我家鳞花,现在藏哪去了?”

金圣叹反唇相讥道:“哼!真乃笑活奇谈了。我还没向你要我儿子,你兴师问罪反向我要女儿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陆根上不由一怔:“照此说来,我家鳞花没来你家?”

“请白便,亲家公。”金圣叹嘻皮笑睑闪开身,伸手示意让陆根土进屋搜查。陆根土也不客气,轻车熟路径入内屋,他见里面确无藏人,这才作罢,冷冷“哼”了一声。拂袖欲走。

“且慢。”金圣叹抬臂挡住根土,反问道,“根土老弟,莫非你当真要为一部《水浒》而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绝了我们两家的情义?”

陆根土就势坐下,拧着眉道:“圣叹老兄,这可是你逼我这样做的呀!你难道就不能听为弟的一句话,将那木刻版本收回来?也许现在还来得及呢。”

金圣叹正色道:“老弟,我百样依你,唯独这事绝对不依你的。你这仅是窥之见哪……我这样评点有什么不好呢?”

“好,好!陆根土又声生气了,跺脚立起身,“你自己去好吧,我可不愿跟着你一起让人家指着后背骂祖宗卜八代!”

金圣叹也生气了,皱眉道:“你倒是把话说明了,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陆根土怒目而视,“都快官逼民反了,你还想粉饰太平,为贪官污吏鸣锣开道?梁山好汉一个也不能死,—个也不能死的!你知道吗?”

“如若不,死,大家都去造反,草寇能坐金殿,这还成什么世道?再说,化干戈为玉帛,乃天意所望、民心所向。好端端一个华夏之族,闹得狼烟四起,刀枪林立,何谈安邦抚民?何淡大昌天下?”金圣叹的犟睥气也上来了。

金圣叹是个认死理的人,只要他认为这事是对的,哪怕九牛也拉刁;回!他这犟牛脾气,可是从小就这样的。他尚在童年时就精读了《西厢》,当他看到文中有“他不揪人待怎生”一句后,曾悄然废书而卧,三四日不茶不饭、不言不语,待他从床头坐起后,头一句话就是“此七字真有勾魂摄魄之力。可谓活人于此可死,死人于此可活;悟人于此又迷,迷人于此义悟也。不知我当日是死、是活、是迷、是悟也?”

从这天晚上开始,他足不出户,呕心沥血评起了《西厢》。其时,他正在乡塾读书,当塾师正引《诗经》与《西厢》为例,大批《西厢旷既色义淫”,而《诗经》与《国风》是“好色而不淫”时;金圣叹听不进去了,当即反驳道:“淫就是好色,好色而说不淫,那他一定是未尝好色的,奸色而说畏于礼而不敢淫,那他一定是不敢好色的。”金圣叹一浯道破了“好色而不淫”的虚伪说教,可见圣叹直言不讳,豪放率直,为当时名士所罕见。为此,他曾招致众多道貌岸然“好色而不淫”之流的诬蔑与打击,但金圣叹始终不改初衷,坚持他对《西厢》的评点。

所以,现在陆根土见金圣叹不但不肯改变主张,反而依然振振有词,不由气得脸色发黑:“好一个书呆子,你倒是走出这才子府,到外面去听听、去看看,满世界的老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吼罢,陆根土夺门而出。走到门口,又转身补充道,“金圣叹哪金圣叹,算来你也是吃够昏庸之道苦头的女,却还这样执迷不悟,你若不改初衷,不收回你的那几卷《水浒评点》,到时候别说是我,只怕满世界捏锄头的老百姓也饶不了你,把你视作过街老鼠!”

“你……”金圣叹望着气冲冲而去的陆根土,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不过,话是这么说,但刚才陆根土一句“也算是吃够了昏庸之苦的人”,却又勾起了金圣叹对往事的回忆。

金圣叹向来恃才傲物,唾弃功名利禄,无意仕途,对明清时的科举制度深恶痛绝,特别是自从他首次投考号因考场作弊而名落孙山后,虽说他后来又赴号五、六次,但不是借机痛骂戏弄考官,就是故用僻典,或是以怪诞文字应试,有意犯上,让学官将他开除。但他并未因此而罢休,就换个名字再去应试,再捣乱,如此反复不已。

有一次,金圣叹将俚词俗谚写进涛文,使考官十分反感,当场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为题,命令金圣叹当面完篇,其意在训斥金圣叹。

金圣叹索性借题发挥,反戈一击,写道:“禽兽不可以教谕,既教谕亦禽兽也;禽兽不可以训导,既训导亦禽兽也。”写罢,他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上试卷。

正考官见了,更是气得差点发疯。原来,明清的县学学官、掌管文庙祭把的称“教谕”,州学学官为“学正”,府州、县的副学官一律称“训导”。金圣叹公然直骂教谕与训导为禽兽,这岂不要叫他们气得发疯?

又一次试题为《西子》,金圣叹写道:“出其东门,臼:‘西子不来’出其南门,曰:‘西子不来’;出其北门,曰:‘西子不来、’;出其西门,曰:‘西子来也!西子来也!”’

没想到此届考官也性喜诙谐,便仿其意在卷末批道:“置之…等,曰:‘无是理也’;置之::二等,曰:‘无足理也’;置之三等。曰:‘无是理也’;置之四等,曰:‘秀才去矣!秀才去矣!”’

还有一次岁试。考题是《如此则动心否乎?》金圣叹见试题本是荒唐,便不由提笔在篇末写道:“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葭苍而外,有一美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曰:动、动、动、动……”’—连写下了一长串“动”:字。写完之后仔细看了一遍。自己连连点头夸道:“锦绣文章,锦绣文章!”

学使见了考卷大惑不解,数一数,共有39处“动”字,便招来金圣叹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连写39个‘动’字?”金圣叹答道:“孟子四十不动心,则39岁前见了黄金美女,老夫子必动心欠。”

无疑,金圣叹这次又以侮慢被黜。

更有一次,金圣叹进入考场取过试卷一看,原来是《工之将出》四字。他见了,不由暗暗一笑,接着三下五去二,很快答毕试卷,呈送上去。考官见了。更是如坠五里雾中,因为试卷。上一个字也没写,只是在中间画了一个大方框。四角画四个小方框。考官当然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责问他画这些大大小小的方框框干什么?金圣叹笑道:“你老先生没看过京戏吗?正出台之前,不是照例有四个跑龙套的呼喝而出,分站在四个台角,而王则中吗?”

考官听了,总觉得他这画中定然还有什么意思藏着,但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得将他斥退了事。等到晚上,考官一琢磨,不由恍然大悟:这不是谩骂我们大小官吏为皇帝跑龙套么?当夜,那考官气得没能入睡。

由于金圣叹坚决反对箝制民智、扼杀人才的科举制度,力图冲破八股的牢笼。他心然得罪当朝官吏。所以,他怎么可能榜上有名呢?直到后来,金圣叹化了个“金人瑞”的名字前去赶考,才被录取了个“县学”。补了个“诸生”(秀才)。由此。他改原来的张采为余喟,名为人瑞,字圣叹,乃至后来他的原名反而不为人们所知了。

陆根土了解金圣叹的过去,知道他曾吃够了封建科举的苦头。所以在万般无奈之中不得不提起往事,试图使金圣叹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