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出门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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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但时间只过去不到一年,职工们就感觉这回竟是真的换药了,而且换得还相当彻底。先是听说北纺在城郊又建了分厂,叫北斗纺织总公司,还从国外引进不少新设备,电脑控制。哟,鸟枪换成机关炮,也好,有了规模就有了效益,锅里的肉汤稠了,大家都能跟着长长膘。没想,新厂从老厂调去一部分工人,剪彩开工后,老厂的职工才傻了眼。又是职工代表大会,宣布老厂的职工要有一部分放长假,理由是老厂人员臃肿,设备老化,总体效益低下,不能适应市场竞争的需要。又宣布,下岗的职工须在限定的三个月内买断工龄,每年四百元,用于自谋职业,另求发展。工人们怔怔神,猛地醒过梦来,妈的,这是把咱们当成包袱,老太太擤大鼻涕,甩了。不是说换汤不换药吗?不是说大船难掉头,但也不容易沉,怎么说沉就沉了呢?醒过梦来的工人们一潮又一潮地去市政府请愿,市领导把工人代表请进楼里,苦口婆心地劝说、讲解、宽慰,说,这是大势所趋,工人阶级理应为推进改革大业作出一些牺牲,现在各地的中小型企业都在转制,又不只是你们北纺一家。再后来,厂里总算作出一些妥协,说,要不要买断工龄,工人们可以自主选择。想买断的,可随时回厂办手续领票子;不想买的还是北纺厂的职工,但还是要放长假,厂里将用放长假职工的基本生活费为其交付社会保险,等男六十女五十五后再按月领取退休金。

关于要不要买断工龄,罗玉林和孟芙蓉的意见还是高度一致的——不买!两人合一块儿,不就一万多元钱吗?不买就还是北纺的工人,不买就存着不定哪天仍重回厂里当工人的希望。若是买断了,那真就断了一切念想,应和了当时正流行的一个段子和一首歌,小太监捂裆,一剪没(《一剪梅》)了。

在放长假的最初时光,孟芙蓉当过钟点工,主要是去有钱的人家打扫卫生。罗玉林则走街串巷,扯着嗓子吆喝擦洗吸油烟机。纺织厂的保全工干这个,有点像关公抡刀卖西瓜,好歹也算专业对口。问题主要出在孟芙蓉身上,她还年轻,三十出头,身材与容貌也漂亮,说风韵犹存还为时尚早。赶上雇主家只剩男主人时,男人们不管年龄大小,不时露出拈花惹草的本性,或借着上前帮忙挨挨蹭蹭,或装作开玩笑用语言挑逗。为这事,孟芙蓉没少回家抹眼泪。罗玉林说,咱俩一起干吧,谁再敢扯用不着的,看我不修理他!没想,当两人同时出现在雇主面前时,客气点的说,我们这里只需一个人。不客气的则说,我们家人口少,怕照看不过来。妈的,好像谁要背着他们偷什么似的。

接下来,两口子又搞了两三年烧烤。找昔日的工友焊上一个烤炉,白日里备足木炭和烤料,夜里便可寻一处路口开业了。北口市虽不大,却是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商贾在此中转逗留的不少。入夜,坐到路边,就着啤酒,吃着五花八门的烧烤,味道独特,价钱便宜,又体验了别一种风情。北口市下岗的工人多,一时间无着无落,为了生存,便有许多人投入了这一行当,投入小,收益快,立竿见影。入行的人一多,便要竞争,这一竞争,就把北口的烧烤业搞得风起云涌有了特色。烤炉上不光烤传统的羊肉串,还烤鸡脖,烤凤翅(鸡翅膀)、烤蛤蜊、烤鸽子,还烤羊蛋(睾丸),据说那东西壮阳,颇见奇效。再后来,连韭菜、芸豆都上串烤了。罗玉林、孟芙蓉把烧烤生意做得不错,两口子白天采购备料,入夜后笑迎八方。不可意处只在孩子,球球已上小学了,入夜后不能不留人在家陪伴,只能等孩子入睡后才去帮助收拾残局。按常理,留在家里的应该是妈妈,但很快,两口子发现,只有女主人出现在烤摊上时,生意才会好。原来客人们不光品尝烧烤,还要餐食秀色。在严酷的生存现实面前,罗玉林只好痛苦地选择效益,退居二线,也正好趁着儿子写作业的时候在电视机前看看篮球比赛,重温一下昔日的快乐与激情。在炙热的炭火烤灼下,孟芙蓉俊秀的面庞皮实了许多,已经轻易不再理会男人们的轻薄与撩拨。有客人挑着烤好的羊蛋问,这玩意儿真壮阳呀?孟芙蓉答,你吃过就知道了。客人再问,前几天我就吃过,也没见效果呀?答,那你多吃几回,连续吃。又问,你男人是不是常吃这东西呀?答,下岗工人只配喝粥,高档消费是你们有钱人的事。有客人撩拨得更露骨,我媳妇要是像你一样年轻漂亮,是不是这东西才见效果呀?孟芙蓉站起身给别人送啤酒,故意大着声音回答,我不光怕警察扫黄,更怕你媳妇撒泼。大哥吃完就快回家去吧,嫂子还在家等你呢,可别让别人浑水摸了鱼。那回答像清凉的夜风一样掠过,引起人们的笑声。

那样的时光也只维持了两三年。城市烧烤大蔓延,虽说暂时缓解了下岗工人再就业的压力,但城市的面貌也大打了折扣。一入夜,城市上空蒸腾起来的烟雾,不光让各级领导脸上无光,也让居民们不堪忍受,一次又一次结队去政府门前抗议。城管执法人员出动了,大卡车开来,一拨人如狼似虎,先是用塑料桶咕咚咕咚浇灭炭火,大铁叉随后跟上来,将那炭炉、椅凳统统甩到车上去,秋风扫落叶一样干净。谁挨上那么一次,一两个月的辛苦就算付之东流了,况且,那秋风不屈不挠,刮过今夜刮明夜,哪个守夜摊的人抗得住那般毫不留情的“清洗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