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灰色的斑马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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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回家途中,他发现自己仍爱着白丁。尽管七年来,白丁在他眼里的变化很大。但他无疑是爱她的,他告诉自己,离开白丁是做不到的。虽然与之相反的念头曾经根深蒂固。

那些树向后奔跑,翠绿可爱,朝他妖娆地挥着水袖。他从没这么专注地看过窗外,没注意到路边有树。他一直习惯向前看的,总是坐在车厢靠前的位置,看迎面而来的车、人和路面的坑,以及不可预料、可能发生的一些事。然而他这次坐到了门边,还饶有兴味地看树。那些向后退着的树,像要招引他到某个地方。

树的青涩的绿,在他心头拖过一道朦胧而温柔的印迹。长长的回眸中,他看到从前的自己,和自己对爱情千辛万苦的追逐。

也许白丁并不是自己爱情的一个必然归宿,然而那些痛苦、激情、狂喜、颤栗、绝望都是因她而生,犹如山谷的回声。或者说,是她偶然地承载了这些悲欢,撞到了他,撞进他的体内。

她冒冒失失地撞进他心里,自己却轻巧地闪开了。于是,各种最强烈的情绪体验拜她所赐,伴他度过了四年求学时光。这四年,他疯狂地给她写信。信里,他顾左右而言他,不敢有露骨的表白或直接的质疑。而她,回信总是那么阳光灿烂,一派天真,好像他们不曾有过恋爱的交锋,不曾有过温柔的拒绝和颠狂的挽留。她饶有兴味地告诉他自己学画的经历,求学的趣闻,似乎没有一件事不值得她雀跃高兴。

他最喜欢白丁的地方,其实是她笑的样子,一笑起来,右边嘴角那粒兔牙一闪。有一阵子,白丁一笑,他顿感一切都那么美好。现在的她,恰恰相反,没有一件事能使她露出笑脸。白丁的脸,总是冷冰冰的。

他倒不是对自己逗引白丁发笑的能力丧失信心,只是了无兴致,白丁笑又怎样,不笑又怎样?生活是一样的无趣。不是他不会,是他不愿。他放弃而已。局部地放弃疗救婚姻的主动权。有时候,放弃才让他感到放松。

他想起人生中峰回路转的那天。在那之前他原打算全盘放弃的。他甚至开始和别的女孩约了会。然而白丁似乎知道了他的心思,第一次拨响他的电话。接下来就是无边无际的喜悦。他终于追逐到了自己的幸福。

那幸福无边无际,也只是一瞬间。对于漫漫无期的婚姻生活而言,它短暂而虚幻。

他苦苦追到的,是幸福么?除了她,难道没有别类幸福,在围城之外伤心地等待?如果那才是真正的纯粹的另一半,岂不是因为他的盲从而亲手埋葬了可能幸福的一生?

然而无从考证。

他或许能求证的,是对白丁的感情。长期以来,磨合中日益钝了的心,很难得出清晰的结论:爱或不爱?离得开,离不开?离开了后悔,还是不离开后悔多一点?

他的脸一定老了很多,以至司马嫣盯着他看了一分钟,才叫了出来:“章子!不会是你吧?”

她显然上车不久,正挤挤撞撞地找下脚的地方。不知不觉人多起来了,他赶紧站起来,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臂,把她从人堆里扯过来。她一个收脚不住,跌在他肩头。

他扶了她肩一把,就势带她坐下。

“章子,是你吧章子?”她仰面问,两眼亮亮的。

“我就这么老啊?”他也笑,心里很开心。面对她娇媚的欢呼,他感到一种满足。车里的人都在打量他和她。

她可以称得上美女。比念大学时似乎又好看了几分,她的不一样的装束、打扮并没有让他有生疏感。她身上有一种叫亲切的东西,吸附在她周圈几米开外,使她像罩了一层光圈。

“你哪有老!别这么提醒我啊,我一直在努力忘记自己的年纪。”她咯咯地笑。

“你还像十八岁的大姑娘。”他恭维一句,“真想不到遇到了你。”

“大姑娘还是的,十八岁不可能了!”她笑声低下来,眼角带了一股风情。

他笑,心里有些异样,嘴上赶紧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Y市?是办事还是做什么?”

她调皮地看着他。

“来看你啊,看你有没有结婚。”她说,半真半假地。

他说:“是吗?”

两个人的目光一撞,撞出了些意味来。

他忙打哈哈:“这么老了能不结婚?当然,你们这些小妹妹的想法我是搞不懂的。”

“所以你是章子嘛!”她哧哧地笑。

他的大学同学都叫他章子,一是亲切,二是喻他行事呆板。她叫得最凶。他则回应她“死马”。

他笑。

她说:“我可是‘驷马难追’的驷马,不是什么死马。”

他俩都笑。他探身看看车外,说道:“我快到了。你来我家坐坐么?我就住那小区。”

她盯着他看,拿出手机,说:“今天不行,我们再联系吧。”

他便报了自己手机号。不一会,胸前便响起铃声来。

她调皮地把手机贴在耳边,喂喂地叫,还说:“是章子老婆吗?我找章子,你可别吃醋哦。”

他回头冲她摆摆手,下车。她贴着玻璃,手指像猫爪一样挠挠。

司马嫣还是那样,不由得人不想笑。她娇媚的霸道,捅破一切时的天真无邪,对男人的杀伤力不可低估。至今他都搞不懂,四年中自己居然始终没动心。究其原因,是她直白的热情,和要强的个性,让他退避三舍吧。还有白丁。那时白丁已垄断了他的情感区,与司马相反,她用柔弱的拒绝和迂回的柔肠系住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