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灰色的斑马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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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刮胡子顺便看了眼镜子,问:“我是不是又老又丑?”

白丁在看本小说,没听到。

他侧过身看着她,陡然抽去她的书。

她被他这一调皮而无礼的举动弄得一愣,接着才听到他的话,嘲笑说:“你的同事不一定需要一位年轻有为的领导。”

他并不气恼,反笑道:“我的领导可是又美又香呢。”

她从马桶上起身,爱理不理地拿了书就走。

他仔仔细细刮净了胡茬,理理头发,觉得自己脸色腊黄,眼神浑浊。不禁对自己起了一丝怜惜。他走进大厅,说:“你不管你老公了?看我这么瘦下去不心疼了?给我补一补嘛。”

她抬眼看他,半晌问道:“明天想喝什么汤?”

他表示满意,说:“我们家是该备些药酒啊、补品什么的,食补最重要,该注重养生之道了!像我们办公室王老师,天天参茶呀,药酒的,下了晚自习,他老婆早给他煲好了汤!他精神气比我足。我整天提不起劲。你啊,也该调养一下,炖个红枣桂圆,每天喝。”

她懒懒地说:“你没劲?吃什么你也没劲,上班你才来劲。”

“错了,白丁。”他说,“我现在是真不想上班。天天呆在家,弄吃弄喝,多好,就算我上班来劲你也该鼓励鼓励嘛。没劲你才高兴?”

“我有什么高兴的。”她说。

“我要是整天和你面对面,你肯定会烦死我。”他又说。

她冷笑,“是你觉得可怕了,才反过来说我。”

他有点不舒服,她总是这样犀利,不饶人。但他还是宽厚地笑笑,换了个话题,“你最近挺忙的?”

她意犹末尽,用戒备的目光看着他。

他不喜欢她这种眼神,拒人千里。她怎么不笑一笑呢,像司马嫣一样,咯咯哧哧哈哈。但她会冷笑。哼哼嗤嗤吃吃。

“我今天收到封信,很好笑。”他定定神,看她反应,“最近有没有人骚扰你?”

她的脸色缓和了些,说:“没有。”又说:“除了你,还能有谁!”

他想她居然不问什么信。还一口咬定没有情况。说不定这本身是个情况。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开始丝丝缕缕地往上泛酸。

“你怎么了?”她问他,“脸色这么阴沉。”

她居然笑了。他不动声色,心里承认她笑得很漂亮,很得意。

“喂!”她叉开五指,在他眼前夸张地晃动。

她如此有活力还是头一回。新千年的喜气也不曾荡尽她身上的沉沉暮气,春风无法解冻她的脸色,可今天,她张牙舞爪,或说耀武扬威,刻意得让人一眼看穿。

“怎么了,你?”

“应该是你怎么了!”他吸一口气,强忍不快,“你好像很高兴啊。”

“我有什么高兴的。”她恢复常态,又这么应了一句。

“和我在一起,你就高兴不起来是不是?”他质问。

他肯定,刚才她明明表现出了反常的兴奋,虽然及时调整了,但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知道自已忍不住要发作了。

“是啊。”她口气里分明有挑衅的味道。

“那和谁一块才开心?”他终于说了出来。怒气越盛,相反他的语调越低。这是他从电影里那些大人物身上学来的镇定。你越镇定,对方越感压迫。

但白丁显然很轻松。她欠一欠屁股,抖抖裙子,把这个问题抖给他自己。她到卫生间去了。一会儿那里传来轻快的水声和她的哼曲子声。她显然在表明她此时是开心的。

这加剧了他的不开心。他把遥控器一路按下去,鼻子里重重出着气。

这封信,原来带给他好心情的呀。偏偏白丁,用她的魔杖,改变了事情的本来色彩。她就是这样,只有在他难受时,才最高兴。

恋爱时她不是这样的。

她像一个小孩,至今他仍这么觉得。那时,她依赖他的一切安排。可为了他,她第一次安排了自己的未来:为他而留在这个城市。原本她深圳的亲戚已给她联系好了一家广告装璜公司。

她的确像个小孩。他有时难以置信她在社会常识方面的匮乏,她不知道除了国家主席外的任何领导人的名字,不知道这个那个城市属于哪个省,不知道杨利伟是谁、干了什么大事。

她对此满不在乎的态度更让他摇头不已。他曾以为她是神秘的,谁知如此幼稚——她曾引导他经历了情感的波峰浪谷;他认为她是单纯的,偏偏她又把婚姻生活演绎得如此复杂——她敏锐的痛觉把她自己误导入一个悲观而乖张的世界。

关于她的世界,她的内心,他曾自以为是,可是事实证明他不懂。他不想去懂。他认为这二者是有因果关系的,不是他不能,是他不想懂。女人如此麻烦,白费力气,耽搁时间,去琢磨一些华而不实的问题。他认为自己不必追随她的步伐。他追赶她那么久,那么长,早到了极致。现在是他奔跑的时候,他领着她跑,奔那好日子去。她来追赶他。毕竟他有能力领她过上好日子,这是迟早的事。

但她不合作。她不买他的帐。她对他一向冷嘲热讽。对于他的不满她则嗤之以鼻。她常常引发战争,却以受害者的身份哭泣到夜深。她历数伤口,像个弱者,偏偏是以暴跳如雷的方式。她不愿追赶他的步伐,却追问他的去向,妒嫉得发神经。

她还是想回到冷若冰霜、艳若桃李的季节,引他尾随。而他在一头扎入婚姻的那一刻,灵魂腾空而起。爱情的面纱揭去,理性抬头。如果说他在感情上曾像个小孩,被女巫以一颗糖果诱入森林,如今他靠理性迷途知返,回到了他熟悉的喧闹的纷杂的尘世中。他如鱼得水。

而她处于水深火热。

婚姻就是要人跌回地面,跌进尘埃里。她在爱情里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却叫现实的尘土呛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踌躇满志更加剧了她的失落,像一个被偷走衣衫的仙女,再也回不去天庭了。章强不认为自己是偷衣衫的贼,他是让白丁告别寂寥世界的勇士。他的烦恼在于白丁的不合作,白丁的游离。她的不可知的思想的游离,现在,似乎快落实到行动上了。她这次的反常行为足可证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