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那位先生并不熟悉,先生。”往回走的时候,内维尔对初级教士说道。
“你对你的监护人并不熟悉?”初级教士问道。
“几乎一无所知。”
“那他怎么——”
“成为我的监护人?我来告诉你吧,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们(我和我的姐姐)来自锡兰吧?”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
“真是奇怪。我们和继父住在那里。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我们的母亲死在那里。我们的生活状况非常糟糕。母亲指定继父作为我们的监护人,但是他非常小气,不给我们足够的吃穿。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将我们交给了这个人。据我所知,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他的一个朋友或者亲戚,名字经常在报上出现,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想,那是最近的事情吧?”
“没错,先生。我们的继父非常残忍,经常虐待我们。他要不是这么快自己死了的话,我非要杀死他不可。”
克里斯帕克先生在月光下突然止住了脚步,望着面前这个满怀希望的学生,显得十分震惊。
“先生,你很惊讶吗?”内维尔说道,态度一下子变得很温顺了。
“你令我感到非常震惊,说不出的震惊。”
他们继续走着。这个学生低垂着头走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从来没看见他怎样打你的姐姐。可是我见过他怎样打我的姐姐,而且不只是一两次,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你没有任何理由,”克里斯帕克先生说道,“即使你那亲爱的、美丽的姐姐受到了残酷的虐待,流出了泪水。”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温和了一些,正如他的发怒也是不由自主一样。
“说了那些话我很抱歉,先生,尤其是对你。我希望能收回那些话。但是请允许我纠正你的一个说法。你提到了我姐姐的眼泪。但是我的姐姐宁可被他撕成碎片,也不会让他相信,他可以使她流出一滴眼泪。”
克里斯帕克先生回味着这些饱含感情的话语,对这些话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也丝毫没有一点怀疑。
“也许你会觉得奇怪,先生。”这是用一种迟疑的语气说的,“我与你刚刚相识,便想请你听听我的一片心声,并且允许我为自己辩解几句。”
“辩解?”克里斯帕克先生反问道,“内维尔先生,你不需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啊。”
“我觉得很有必要,先生。至少我这么想,如果你了解我的性格的话。”
“呃,内维尔先生,”克里斯帕克先生说道,“你让我自己慢慢来了解,怎么样呢?”
“既然你这样认为,先生,”年轻的学生马上流露出非常失望的神情,回答道,“既然你希望我能够克制自己的情绪,想要慢慢地了解我,我会照办的。”
这短短的一番话中流露出来的语气,令听到这番话的善良的教士先生感到有些不安。它似乎在向他表示,尽管他并不是有意的,他的态度却像是在将别人的信任拒之门外,但是这份信任对一个受到创伤的年轻心灵来说却弥足珍贵,也许对于引导和安抚这个年轻的心灵也很有好处。这时,他们来到了他家窗户的灯光下,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们转回去,再来回走几趟吧,内维尔先生,以免你还有些想要对我说的话没有说完。你这么匆忙地认定我要阻止你的倾诉。但是恰恰相反,我很欢迎你的信任。”
“自从我来到这儿,先生,你已经赢得了我的信任,尽管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我说‘自从’,就好像我已经在这儿待了一周似的。事实上,我们来这儿(我和姐姐)本打算和你大吵一场,故意顶撞你,闹翻后马上离开的。”
“真的吗?”克里斯帕克先生问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先生,在我们见到你之前,不可能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不是吗?”
“当然了。”克里斯帕克先生说道。
“在我们接触过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我们喜欢的,因此我们也下定决心不喜欢你。”
“真的吗?”克里斯帕克先生再次问道。
“但是我们却喜欢上了你,先生。我们看到,你的家和你对我们的接待,和我们之前的所有经历有着明显的不同。这一点,以及我和你的单独相处,还有哈尼山得先生离开后周围一切的宁静祥和,以及修道城这古老、肃穆而又美丽的氛围,还有照耀着这座城市的月光——这一切都令我不由自主地向你敞开了心扉。”
“我完全理解,内维尔先生。听到我对你们能够产生这样的影响,我很高兴。”
“说起我的缺点,先生,我必须请你不要认为我的姐姐也是这样的。我们的悲惨生活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不良的后果,她和我相比,就像大教堂的塔楼和这些烟囱相比一样,不知要好多少。”
克里斯帕克先生的内心并不完全相信这一点。
“先生,从我开始记事起,我就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憎恨。这令我郁郁寡欢,仇视一切。我总是感觉像被一只强劲的大手压制着一样。我的软弱令我无法反抗,只有变得虚伪和尖刻。我被剥夺了教育、自由、金钱、衣着等生活必需品,儿童时代一切最平常的欢乐,以及年轻人一切最平常的享受。这就导致我完全缺乏我所不了解的那种感情,或者说回忆,或者说善良的天性——你看,我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它!——那种你能够对你所熟悉的一般年轻人施展影响的基础。”
“你说的显然是事实。但却是不值得推崇的。”他们再一次转身时,克里斯帕克先生心里想道。
“总之,先生,我是在那些下贱的、奴隶般的下等人之间长大的,可能已经自然地和他们结下了不解之缘。有的时候,我不得不意识到,我的血管中可能含有他们的野性血液。”
“刚才的那些话就是证明。”克里斯帕克先生心里想道。
“最后我要谈谈我的姐姐,先生(我们是双胞胎),你应该知道,她很出色,我们的悲惨生活并没有让她倒下,可是我却经常气馁。我们为了摆脱苦难的生活,经常逃走(六年中逃了四次,但是很快就被抓了回去,受到了残酷的惩罚),每次都是她计划和发起的。每次她都会扮成男孩子,并且表现出男人的勇气。我记得我们第一次逃跑是在七岁那年,那次我把小刀丢了,而那是她要用来把头发剪短的,我还记得,她怎样拼命地把头发扯断和咬断。我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先生,只希望你能够宽容我,原谅我。”
“关于这一点,内维尔先生,你不用担心。”初级教士先生回答道,“除了可以帮助你的话,我不会讲过多的大道理,也不会用一番说教来回答你对我的信任。但是我要求你记住,非常严肃地牢牢记住,如果想要我帮助你,必须依靠你自己的合作,而要有效地做到这一点,只能寻求上天的帮助。”
“我会积极配合的,先生。”
“内维尔先生,我也会尽力履行职责的。我向你保证。愿上帝保佑我们的努力能够成功。”
这时,他们再一次来到了初级教士住处的门前,里面传来了阵阵愉快的谈笑声。
“进去之前,我们再走一圈吧,”克里斯帕克先生说道,“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当你谈到想要改变我的看法时,你提到不只是为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的姐姐,是吗?”
“确实是这样的,先生。”
“请你原谅,内维尔先生,但从我见到你以来,我想你还没有机会和你的姐姐交流一下想法。哈尼山得先生一直滔滔不绝,我没有任何恶意,但是确实觉得他占据了一切谈话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你也可以代表你的姐姐表达意见吗?”
内维尔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自豪的微笑。
“先生,我想你还不知道我和我的姐姐之间存在着多么深切的默契。尽管我们没有讲一句话,甚至没有交换一个眼神,但是我们都可以知道对方的感受。她的感觉不仅和我所描述的一样,而且她完全明白,我正在利用这个机会代表她和我自己与你交谈呢。”
克里斯帕克先生看着面前这个小男孩的脸庞,对他所说的话似乎有些难以相信,但是那张脸上流露出非常坚定和确信的神情,于是克里斯帕克先生低下头将目光移到了路面上,一边走路一边思考,没有再说什么,直到他们又回到了他的家门口。
“先生,这次轮到我要求再走一个来回了。”年轻人说道,同时脸上升起了一团红晕,“要不是因为哈尼山得先生——我记得你刚刚说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对吧?”(有些狡猾。)
“我……是的,我说过他口若悬河。”克里斯帕克先生说道。
“要不是因为哈尼山得先生口若悬河,也许我就不用提出我现在想问的这个问题了。这位埃德温·德鲁德先生——这是他的名字对吧?”
“没有错,”克里斯帕克先生回答道,“德——鲁——德。”
“他现在——或者说曾经,跟你学习过吗?”
“从来没有,内维尔先生。他是来本地拜访他的亲戚贾思伯先生的。”
“那么,布德小姐也是他的亲戚吗,先生?”
“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呢,而且突然这么怒气冲冲的?”克里斯帕克先生心里想道。接着,他根据自己的了解,讲述了他们两个人订婚的小故事。
“哦!原来是这样,是吗?”这位年轻人说道,“怪不得他一副所有者的神气,我现在才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