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犯罪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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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少女踪迹

顾志昌一声令下,张弛和小吴带着工具包就下车进楼了。这是一栋在C市近郊的普通居民小区,他们走到五楼,敲响了其中一家的门。

画室里,多人沙发旁,立着一个原木画架。画架的上方,就是刑警队的全家福画像。这是张弛特意为同仁画的。画像里原班人马和后来新加入到队伍里的人一个不缺,已病故的老秦也在,顾世则在整幅画的核心位置。

张弛是在一次全队例会后拿出这幅作品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画放到会议桌上,众人看到画的第一刻就惊叹连连。每个人都在画旁互相比对着画像和真人,纷纷对着张弛竖起了大拇指。

“唉,原来谁也没想到,早就该给我们画像了。整天画犯罪嫌疑人,真是便宜了那些小兔崽子。”老陈被画得比本人苗条些,啤酒肚也被前排的人挡住了,心情大好,“平时领导不是一直说什么团队凝聚力嘛。你这支画笔一挥,我们就更团结了。”

众人哈哈大笑,顾志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尾的褶子更多了:“这画要画,模拟画像更要好好画。目击者在这间画室描述情况,很容易就会以为自己不是在公安局,能更配合我们小张,你们说是不是?”

“不得了,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我都干了大半辈子了,连个办公室都没有。”另一个老民警半开玩笑酸酸地说。

“你也没申请啊,现在说还来得及。”

“我们要有人家这两把刷子,领导保证也给开个单间。是不是啊,领导?”

顾志昌只是呵呵笑,张弛忙打圆场:“不敢不敢,领导老早就说了,这是大家的休息室。只不过我有时候需要借用一下,还要麻烦各位到时候多包涵。”

张弛走进画室的时候,视线回到沙发上,一个神态窘迫的女大学生看到他,马上站起身来。他挥挥手示意她坐下,倒了杯咖啡递给她,咖啡的浓香瞬间溢满了整个画室。他自己回到画架前,看了看手表,对她说:“好了,可以开始了。”

周五下午,张弛正躲在画室里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皱着眉头,咬着笔杆,苦思冥想,几乎要仰天长叹。这时候,突然一间办公室里传来了顾世的声音。

他拿出手机查看日历,推算着培训的日程。不对,顾世应该明天还有课,怎么突然自己回来了?

“培训结束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可以去接你。”张弛去和她打招呼。

顾世瞟了他一眼,态度似乎比之前还要冷淡:“还没呢,今天回来加班。”她大口地啃着汉堡,走到办公桌旁问道:“失踪的那个案子进展如何?”

“头儿,你不在,我们没了主心骨啊。”小吴笑着做愁眉苦脸状。

陈庭听不下去了,拍了下他的背:“净拍马屁,说说,现在都掌握了些什么情况?”

小吴看着张弛:“你表达能力强,你来说。”

张弛不推辞,直接介绍道:“我们拜访了女生的父母,之后,根据他们反映的线索,查了查她之前有一次周末没回家,到底去了哪里。”

顾世不解:“她不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吗?我们上次出警去的那个地方。”

“就在上次的事情之后,她父母觉得那房子住着太不安全,要求她必须搬回家里,连每天去实习都恨不得全程陪着。”

陈庭听了直摇头:“那么夸张!研究生啊,早就成年了。看来还是没有找出轻生原因。”

张弛点点头:“他们根本就没敢问。过了几个礼拜,可能看她情绪也比较平稳了,觉得工作让她能够分散注意力也不错,所以她提出加班不能回家,父母也就默许了。”

“结果,她并不是去加班的?”顾世猜测道。

“她非但没有加班,还在一个电话的操控下,去银行ATM机累积转账了六十五万到一个账户。最近,她又向这个账户一次性转账了四十万。”

“除了银行,她也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是不是?”

张弛点点头:“问题在于,调阅账户户主的取款监控录像后,因录像的画质太差了,线索就在这里断了。”

陈庭提出了自己的设想:“银行分销转账,马仔取款?”

“不是,是亲自取款。”小吴唉声叹气道,“可是忙了老半天,一点实质性进展都没有。”

“这些信息都是实质性内容,你们的效率已经很不错了。”顾世很少夸人,一听她的表扬,小吴喜滋滋地拍拍张弛的胳膊,张弛只是淡淡地笑。

“至少比我预期的要好得多。从过往经验来看,与其说这是一起绑架,倒不如说像是电信诈骗。”顾世说。

小吴说:“对,我们也这么觉得。犯罪嫌疑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和被害人同时出现过,不过是利用了家长的焦虑心理,制造出这种假象,让他们能够满足自己的非分要求。”

“画像怎么样,好了吗?”顾世突然扭头问。

张弛现在最怕听到这句话,不管从领导嘴里,还是从目击者嘴里听到这句话。前者往往是因为案件影响大、督办任务紧,后者更让人烦恼——目击者通常已经请其他人画过画像或者描述过对方的长相。

张弛压力一大,画的画像就容易变形。目击者反复描述多次,不仅情绪上有抵触,叙述也会有偏差,有时候事发好几天,错过了最佳的记忆时段,就会在细节上有遗漏。这些都是对画像效果的负面影响。

张弛艰难地承认:“目前条件不理想,没什么进展,我还在努力。”其实何止是不理想,这次的视频清晰程度甚至还不如上次露阴癖案件的监控。

从银行取款记录上来看,账户并没有被分销转账、小额取款。犯罪嫌疑人是急着用钱,亲自取款,原本这些都是有利因素。可是,监控的像素低不说,犯罪嫌疑人取款时戴着帽子,只露出半截下巴和颈部,下车付款时又故意遮挡了半个脸部。张弛为此一帧一帧地回放了几十遍,找到了相对最清晰的五张截图。可是这些对于作模拟画像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明白了。我先去忙了,你们后续有情况再告诉我。”顾世说着汉堡也啃完了,直接转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手头在忙什么案子?”张弛不解,问小吴。

小吴两手一摊,看向陈庭。

陈庭面有难色,在两人的逼视下只得说:“就上次那个变态,据说刚刚被逮住了。我也是顾科刚才通知了才知道,等会儿我们组又要加班了。”

张弛兴奋地追问:“怎么没人通知我?是不是我画的那人?”

小吴提醒他:“你不是手头还有活吗?都叫上你,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

陈庭慢吞吞地端着水杯走出门:“我去看看再说。”

张弛回到画室,凝神静气地在画板前坐了一会儿。眼前监控录像截屏的打印图像让人眼花缭乱。别说面部特征了,连一个基本的人形都看不出来,只有满满当当的马赛克方块。他把打印纸钉在画板上,又把画板移到墙根,自己退后到房间另一端,眯着眼睛,尝试着换个角度来观察这些画像。看了好一会儿,他又回到画架前,挥舞起画笔,这一次,并不如往日的流畅。

走廊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张弛的注意力瞬间全都转移到顾世身上。顾世冷冷地匆匆而过,很快又折返过来,径直走到他旁边,定定地看着那幅快要完成的画像。

一直对着她笑眯眯的张弛不得不收敛起笑容,来配合她的冷峻。实际上,他快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仿佛在这一刻,世界都静止了,她从来没有离自己这么近过,面对面。可是她的呼吸为什么丝毫不急促,她的脸也没有那日绯红。只有她的眼睛还透着灵动和善良,她到底想单独和他说什么?

“知道为什么没有人通知你吗?”顾世开口就问。

“看来并不是我的画像起了作用。”张弛心里沮丧,却故作轻松地说。

“岂止!”顾世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不是他又犯事,靠着你的画像,估计是找到天边都抓不到画像上那样的人。你的画像还严重误导了我们守候伏击的增援同事。”

张弛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婉转为何物的女孩,心想:她从来不怕伤害自己,却时时刻刻容易受伤,我怎么就中意了她?

“我只不过说出了没人愿意和你说的事实。上次我就提醒过你,刑警队民警在单位的价值体现在办案上,对你而言,办案的重中之重就是画像,这是你的核心竞争力。”顾世一口气说完,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张弛好像看到了年轻版的顾志昌。这对父女有时候相似得惊人。

“现在才过了几天,多给我一点时间……”

“我不管你到底出于什么原因问我那个问题,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一个男人在自己的事业上不专注,做不出一点成绩,当然,这成绩不是指什么荣誉,而只是指把事情做好,做到极致,那就说明了他的判断力、领悟力或者自制力,其中一方面出了问题。我不明白自己喜欢哪一类,也没有考虑过,但是很清楚的是,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是我欣赏的类型。最起码的尊重和欣赏都不能获得,那其他就更不用谈了。”

每次顾世说起感情方面的问题,像是在计算公式或是做推理题,总是理性得近乎冷淡,如果真的遇到了自己爱的人,她还会这样头头是道地逐条分析吗?又或者,她本就是个慢热迟钝的人?他宁愿她是后者,至少自己还有努力的空间。

“还有,我看过露阴癖那张画像,你确定画的是这个案子的嫌犯吗?我怎么觉得你画的人和失踪案的嫌犯长得差不多呢,一样的脸型,一样的眼睛,甚至发型都相差无几。”顾世抛下这句话,看他在那里少有地一言不发,又补了句,似乎想要挽回一点对方的面子,“你还是找找原因吧,专注点做事情总不会错的。”

张弛收起画夹,闷闷地坐了好一会儿。

面对顾世的直言不讳,他没有愤怒、窘迫,心里却是百爪挠心般无法忍受。这愤恨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的不争气。

坐了好一会儿,他定定神,利落起身,像往日一样昂首挺胸地朝讯问室走去。里面烟雾缭绕,顾志昌正横眉怒对那个“露阴癖”,看到他来了只点点头,无暇照应。

小吴在旁边偷偷告诉张弛:“这个变态是个老油子,我们都搞不定,只能请老将出马了。”

顾志昌瞪着眼睛说:“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到。给你个机会,把你老婆叫来,和她当面解释,否则上门调查还要惊动你邻居、老母亲和女儿。你想想,是自己说还是我们说?”

那男人低声嘟哝着:“老师傅,这样做真的很难看,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难看?你露‘家伙’的时候不是还笑得很得意吗?什么难看好看,我们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了。你不好好配合,到时候才是真的难看了。想想清楚,这电话打还是不打?”

对方是个清清爽爽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丝毫看不出异样。他冷汗直流,还在低声恳求:“我丈人是我单位老领导,如果这么做,我和我老婆就要闹离婚,什么原因他就肯定知道了,我工作都没法做了呀。就最后一次,给我个改正机会,好不好?”

“你也是有女儿的人,这些孩子就比她大个几岁。你怎么没想过,如果是你女儿看到这种场面,会怎么想?哪个做父母的不会和学校急,和公安急?你工作没法做,我们还没法做呢。法律不是我定的,你也不是在菜市场能讨价还价。”

张弛仔细地看了看“露阴癖”的脸,果然和自己的画像天差地别,师傅没有说他什么,他却羞愧难当。

对方手抖着从手机里找到他老婆的号码,手指在手机上悬空着。

顾志昌厉声催促:“要不要我来帮你?”

“我来,我来。”对方忙不迭地回答,终于拨通,“喂,我现在就在离家最近的派出所里,这里有点事情要处理,麻烦你过来一趟。”

“我提醒你,你做这件事情是有意识的,也有预知后果的能力,这和重症精神病无意识的犯罪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我们把你带来是掌握了情况的,拘留是难免的,至于拘留时间,就看你交代态度是不是诚恳。不要绕弯子,不要捣糨糊,要说细节,说的和我们掌握的证据的匹配度越高,你的态度就越好,我们才有机会考虑是不是帮你从轻处理,明不明白?!”

“明白,明白,我一定老实交代。”对方的心理防线几乎全线崩溃。

顾志昌又叫来两个当班的年轻民警,分头给目击者和嫌疑人做笔录。走之前他特意叮嘱他们细节要敲牢,省得日后纠葛,处理不了。这才转身面向一直在旁边默默站着的张弛。

“师傅。”张弛面带愧色地上前。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顾志昌摆摆手,“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如果心思一直不集中在工作上,可干不好活啊。”

“我刚才回想了下自己作画的全过程,当中的确是分神了。”

“当然,目击者的记忆也有问题,你画好了她还说特别像呢。不过,我能理解,就像刚才那人,我其实蛮同情他的,他这么做也有他的原因。”

张弛嗤之以鼻:“同情?他干这样的事情,影响太恶劣了。”

顾志昌和颜悦色地摆摆手,刚才审讯的严肃样子荡然无存:“露阴癖在社会影响上的确比较恶劣,这种案子我干这行几十年也见了不少。简单说来,一般发病年龄都是在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像他这样四十多岁的年纪开始有这种癖好的,大多是家庭有了巨大变故,夫妻感情不好,夫妻生活也不和谐。”

“师傅,说到底,您是说他们是一群可悲的人,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平时一直压抑着?”

“对,他们做这种事的时候其实是有愧疚感的,只不过,当时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顾志昌虽然没说什么批评的话,在张弛听来分量却很重。如果没有自制力,常人和露阴癖其实是相通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张弛心里觉得好笑,自己和变态还扯上了关系,但只有点头:“师傅,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

“这样吧,最近这个案子结了之后,好好休个假。以前基本都是在下半年忙起来,年假想用都没机会。你来了以后适应我们这里的节奏不容易。”顾志昌慈眉善目地提醒道。

张弛感激地点点头,心里还惦记着那幅画像。

两人正轻松地聊着哪里会是年假的好去处时,刘队沉着脸走过来,看都没看张弛一眼,只是对顾志昌招呼了下,便和顾志昌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他们两个刚一出电梯,迎面走来的就是失联女孩的父亲,他正在走廊里抽烟,看到刑警队的领导,表情复杂地冲他们点点头,欲言又止。

关上办公室的门,在沙发上坐下,顾志昌朝门外抬抬下巴:“嘿,这还天天来报到了。”

刘队点起一支烟,又扔了一支给顾志昌,苦笑说:“现在要以安抚稳定家属的情绪为主,又不能和他说‘这是我们办公场所’,赶他回家。老顾,你这里现在情况怎么样?”

“根据掌握的线索,已经在画像了。只是这次侦查条件不乐观,基本上也没有目击证人,估计画像很有难度。”

“老顾,这个案子舆论压力越来越大,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个女孩到底去了哪里,连我的老母亲都和我提起过这个新闻。”刘队指指墙上的挂钟,“你看从下午到现在,四个多小时,我就接到了不下五通记者的电话。”

“是的,压力不小。局长督办也说总队准备介入。”

“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张弛之前靠画像帮我们破案不假,但那都是有目击者、犯罪嫌疑人特征比较明显的案子。说白了,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你就说这个案子,他对着马赛克图像,能画出犯罪嫌疑人?”

顾志昌点头:“我看过了,从我这个外行的角度来判断,连个人影都看不出。”

“所以,你我谁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他能画出准确的画像来,对不对?”

“那你的意思是?”顾志昌慢吞吞地吐着烟圈。

刘队掐灭了烟,顿了顿说:“你觉得最近你这个徒弟状态怎么样?”

顾志昌并没有想到刘队对张弛的关注度那么高,犹豫了下说:“这孩子心思有点活络,但到底还是有才的,对工作也主动、有责任心、善于钻研,能积极发现自己的问题,一点就通。”

“嗯,爱惜人才没错,年轻人还是需要适时敲打一下,到一线各个岗位去锻炼锻炼的。我们刑警队,分工不分家,对任何人都不要有例外。不然让人议论起来,这个队伍就难带了。”

刘队的话分明是有所指的。顾志昌明白自己多说无益:“这个案子,外围的侦查并没有放弃,刑侦手段会加急上报审批。如果有抓捕行动,按照以往的经验,张弛一定会主动参与的,这点你放心。”

“行,抓紧时间吧。争取化被动为主动。”

张弛的表现稍稍逊色,大家对他的“关照”就有增无减。根据顾志昌的推测,这些人很可能是大院内、刑警队外的。在体制内,领导常常说要重视人才、培养人才、用好人才,但总有那么些人混着日子,还见不得别人高歌猛进。好像唯恐对方被领导赏识,让自己相形见绌。于是,人才有时是万众瞩目,有时更成为千夫所指。一旦跌入低谷,这些人就会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这么说来,自己倒是变相地“坑”了张弛,让他体验了一下和自己当年一样的处境。他走出办公室,狠狠地掐掉了烟头,吐出了个大大的烟圈。

C市距离A市有两小时车程,张弛和小吴接到指令,一路驱车直奔C市。与此同时,失联女孩的父亲刘先生正闷着头,坐在刑警队的会议室里抽烟。

刘先生已是这栋楼的常客,虽然没有门禁卡,但他总有办法进楼。几天不见,他的面色有点发暗,表情不如之前淡定,常有人看到他在走廊里徘徊。

顾志昌把办公地点临时转移到会议室里,招待他也在其中休息,既不至于冷落他,又能够进退自如地继续开展工作。刘先生不时抬头观察进进出出的民警,只要顾志昌一走出去接电话,他就转身看向门口,似乎期待着随时会发生的奇迹。

顾志昌回头正对上他期待的目光。他叫住了正朝他走来的顾世,让她进去先照顾着刘先生。

顾志昌接到一个电话,是张弛刻意压低的声音:“师傅,我们准备好了,目前不知道屋里有几个人,是不是按计划行动?”

“行动!注意安全,及时报告。”

顾志昌一声令下,张弛和小吴带着工具包就下车进楼了。这是一栋在C市近郊的普通居民小区,他们走到五楼,敲响了其中一家的门。

“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

“修空调的,刚才打电话说空调不制冷的,是你们吧?”

猫眼里的光一闪而过,对方透过猫眼确认了来人后,门缓缓打开。开门的是个陌生女孩,两居室的另一间房门紧闭。

张弛和小吴身穿修理工的制服,默契地爬上爬下。衣服是他们到劳防用品店里临时买的,修理技巧是他们在网上看视频临时自学的。此刻,这两样都派上了用场,张弛一边给空调加制冷剂,一边问道:“你们就这一个空调?”

“不是,别的卧室里也有,但是那个没问题。”

小吴递给她一张名片,热情介绍道:“我们是新开的维修公司,上门修空调,免费送清洗。我看你们这个空调也都很久没有清洗了,整夜开着,病菌繁殖速度又快,很容易生病的。你帮忙微信扫一扫,发个朋友圈,我们就提供这个服务。”

“你确定是免费的吗?”

小吴忙不迭地点头:“绝对免费,只要你发了朋友圈,截图给我。隔壁有人吗?我可以进去吗?”

“有人,你敲门吧。”

两人不经意地对望一眼,张弛走到卧室门口准备工具,小吴叫住女孩问道:“怎么称呼这个人?”

“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合租的。”

里面的人听到声响打开门,张弛看了一眼,心里狂喜,摸出警官证:“刘欣,我们是A市公安,来带你回家的。”

女孩面露恐惧,急忙要关上门,小吴一把顶住房门:“你父母都着急得快生病了,你还在躲什么?”

“什么情况?你们不是修理工吗?”那女孩诧异地问道。

两人顾不得理睬她,还在和刘欣解释。对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只是语无伦次地瘫坐在椅子上:“我都按照你们说的照做了,不是说好不抓我们了吗?你们把我父母怎么了?”

张弛和小吴面面相觑。

顾世的电话响起,她接通了后,只是或感叹或惊讶或平静地哦了几声。挂断电话后,她打开微信,接收了两张图片,走到顾志昌旁边低声耳语了一番,给他看手机。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会议室里其他正在忙碌的专案组组员都敏感地悄悄注意着两人。刘先生还埋头看着手机,并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异样。

顾志昌面无表情,压抑着激动,对他招呼道:“刘先生,请您过来一下。”

刘先生狐疑地起身,忐忑不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民警。众人都严肃地板着面孔,他看不出任何积极的提示。

“您看,这是您的女儿吧?”顾志昌给刘先生看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刘先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等他说下去。

顾志昌给他看第二张照片:“您看,我们的民警现在和她在一起,您可以放心她的安全问题了。按照流程,我们需要她在C市做笔录,明天就会送她回来。请您放心。”

刘先生的脸随着顾志昌说的每个字一点点松垮下来。听完后,他终于轻叹一口气,上前紧握住顾志昌的手:“谢谢你们。以前总觉得警察和我们关系不大,对你们有误解,现在才知道,关键时候还是得靠你们。你们做事敬业、专业,让我们老百姓放心。”

他说完忙给诸位男同胞发烟,发到顾志昌这里,顾志昌笑笑:“没事。如果破案进展让你们知道,就会让你们多一份顾虑多一份担心,我们的工作也不好做。我们就多换位思考,大家互相理解,理解万岁。”

第二天,刘先生夫妇见到女儿的那一刻,女儿羞愧无语,和他们紧紧拥抱。父母没有一句责怪,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傻孩子,回来就好。”

张弛和顾志昌目送他们远去,张弛突然说了句:“谢谢师傅。”

顾志昌只是笑:“怎么没头没脑地说这个,谢我什么。我当时派你出差,你出的主意,要冒充空调师傅软进门,这个任务完成得相当出色,我还没来得及表扬你,你倒谢起我来了。”

“当然要谢你。别人都放弃我的时候,你还是站在我背后,每次都给我创造机会将功补过,我要感谢师傅您无条件地信任我、支持我。”张弛有点艰难地说。

“那师傅我还要谢你呢。还好你在我面前总是收起性子,不犯倔脾气,否则师傅可真是难办了呢。”

张弛盯着早已空无一人的走廊,感慨道:“师傅,经过这个案子,我真觉得有时候人与人的信任比什么都重要。”

“哦,还有感悟了,有进步,说来听听。”

“通常人们都觉得,有爱才有信任,其实不然。没有足够的信任,感情反而成了拖累。你就看刘欣,如果她不是因为对父母感情很深,感情用事的概率就会下降。如果她足够信任父母,第一时间把事情告诉他们,她的父亲见多识广,能够识破骗子的骗术,她也就不会信以为真。”

“是啊,如果父母和子女间平时有足够的沟通,互相信任,刘欣不可能照着骗子的指示转账,还让夫妻俩以为她被绑架了。”

张弛脸上的汗流下来,他把警服的纽扣松开一颗:“可是,她偏偏选择了服从骗子的要求,出于所谓的‘好心’来骗父母。师傅你是没看到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吃惊的样子,甚至一度以为我们是假警察,骗子在他眼里倒是说一不二的刑警,真挺可悲的。”

顾志昌感慨道:“两代人的沟通是个问题,孩子处在成长阶段,家长专注于工作,必然会造成双方的疏远。”

“师傅,你们父女俩看来不存在这个问题。”

顾志昌爽朗大笑道:“我们这哪是父女俩,简直变成了兄妹,在家和我没大没小的。自从她妈妈走了以后,我加班的时候,只要有机会都会带着她,当时觉得苦了她,现在看来,陪伴就是最好的爱,辛苦都是值得的。”

张弛若有所失地附和:“是啊,有些陪伴的时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办法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