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犯罪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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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最难的画像

镜头这时切换过去,给了张弛一个面部特写。他的眼神沉着冷静,炯炯有神地盯着画纸,好像在凝视一件艺术品。嘴里念念有词,画笔如同扫描仪般在画布上来回舞动。

一大一小两个怪案相继被迅速侦破,队里上上下下有着大考后的轻松愉悦。整个走廊的空气都欢腾起来,但张弛却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

作为犯罪模拟画像师,他非但没有发挥作用,还差点让同仁走了弯路,错过了最佳破案时机。倘若不是顾志昌顶住了压力,还给了他将功补过的机会,他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在单位里抬起头来。

这天一大早,内勤就通知大家:“下班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到‘樊指导员’那里集合。”

到他那儿去就是庆功聚会,大家心照不宣,就等着晚上饕餮一顿,领导自掏腰包来埋单。这次还额外增加了一句:“可以带家属。”这下,年纪大的民警都忙着打电话、发微信通知另一半:“晚上不要做饭了,一起外面吃,老板请客。”

如此一来,队里未婚的几个就有点儿郁闷。小吴瞅瞅发呆的张弛,踢了下他的椅子:“哎,你一个人去吗?”

张弛的微信叮了一下,陈庭笑着说:“他?一个人?你想多了吧,不过别担心,有我陪你,也不算孤家寡人了。”

“谁要你陪!”小吴嫌弃地把桌上的橙子掷过去。

陈庭接住橙子,低头闷笑,继续在电脑前干活。

张弛无暇顾及两人,微信是何萌发来的:“既然是庆功,好好喝酒,难得开心放松下。我正好在附近办事,结束前告诉我,顺道捎你回家,你就别开车了。”

他思考了几秒钟,就回了一个字:“好。”

又一条消息过来:“上次我和你提起的节目,你考虑好了没有?”

“什么节目?”张弛都忘了。

对方发来一个链接——“只有想不到”真人才艺秀。他哑然失笑,第一反应就是要不要报备领导。

“我先请示下,如果要公开身份的话,必须汇报组织的。”

“行,看来觉悟提升了。有组织有纪律!”何萌发来一个笑脸。

下班时间到了,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结伴去饭馆。老樊的馆子离大院不到十分钟的路程,顾志昌早早打了电话,让老樊把唯一的包厢给他们留着。

“人都齐了没?张弛人呢?”陈庭扛起一只大环保袋,里面装着备好的酒水饮料,环视四周,突然发现张弛没了踪影。

“他下午不是说要去研究人体骨骼结构嘛。刚才发消息给我们了,说不用等他,他自己直接过去。”小吴顺手和陈庭一起扛。

“行吧。那领导,我们先过去点菜。”内勤是个年长的女警,她转向领导,刘队和顾志昌都点了点头。

法医室寂静无声,解剖台上躺着一具赤裸的年轻女尸,尸斑的颜色呈深红色。

法医小曾用手术刀一点点剖开了尸体的腹腔,手握勺子往外舀血水。血水里夹杂着血块,散发出一股金属气的腥臭味,尽管有通风系统,但是这股味道还是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抬头看看在旁边站了快三个小时的张弛,有点讶异地说:“你倒是一点都不像头一回走进这个房间的人。”

张弛在本子上圈圈画画,无所谓地笑笑:“毕竟还是出过现场的,注意力分散了就好了。”

曾法医不到三十五岁,是队里法医室的顶梁柱。他现在解剖的是个非正常死亡的女职员,家属怀疑其在单位遭到侵犯而突发心脏病,并非之前判断的过劳死,因此强烈要求判定具体死亡原因。

他戴起手套,用手在其腹腔内拨弄着内脏,仔细查看:“你是没见过头一回进我这个房间的人。别说开膛破肚,就是光看着皮肤的质感和尸斑,就一个个都不行了,有的还差点吐在尸体上。”曾法医说到这里一脸鄙夷地摇头。

“看来现在我的心理素质有提升啊。”张弛毫不自谦。

曾法医冷冷地问他:“你的关注点都集中在哪里了?我这儿的人和你要画的大活人可大不一样啊,何必浪费时间在这耗着呢。”

“你说得不对,这还真对画像有辅助作用。”

“哪方面?”

“不同的骨骼结构、肌理走向、年龄和生理状况,这些其实都会直接影响到人的长相。”

“是吗?那真是隔行如隔山了。”曾法医头也不抬地说。

“我还要向你取经呢。你的实战经验比我丰富多了。在你看来,年龄、地域、教育水平和营养水平这些因素,对人面部特征的影响因素占比大不大?都有些什么共性?”

曾法医停下手上的动作,还是那张扑克脸,对他说:“那你得请我吃饭,这哪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得清的?再这样下去,你都影响我工作了。”

张弛爽朗地笑:“那还不简单,哪天有空?”

曾法医做了个轻声的动作:“我们这里不能谈笑风生,解剖是很严肃的事情,这是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张弛把手从自己面前从上而下地划过,笑容瞬间没有了。他早就听闻曾法医对待自己的工作极其认真,有时候甚至如同对待艺术品一样对尸体毕恭毕敬,想来这个传言挺靠谱的。

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高度地专注和投入,把自己的事情做到极致,他倒是从心底敬佩这类人。看着自己笔记本上一下午记录的好几页内容,他这么多天来头一次感到身心舒畅。自己现在的状态,不也和他们一样吗?

张弛到达包厢的时候,两桌人都已入座。靠门口那桌有个空位,他就坐了过去。主桌上,陈庭忙进忙出地招呼酒水,顾世就端坐在他的右侧。

大家按照惯例,先喝了一圈啤酒。顾世不喝酒,也不劝酒和敬酒,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别人吹牛、打趣。在这种闲适放松的状态下,平时冷淡清高的女王不见了,只有一个甜美的邻家女孩好像在参加大人的聚会,乖巧文静。

张弛心不在焉地听着同桌的笑话,远远看着斜对面的顾世。每一次她的眼神有意无意瞟过自己,他都情不自禁地举杯闷头饮酒,似乎一饮而尽就是给对方无声的回应。

他曾经酒量很好,朋友笑言他是黑洞,似乎再多的酒都不会把他灌醉。那一夜夜的酒吧里,不同的美女对自己浅笑,然后缠绵热吻,接着清醒,似乎人还是迷离。快乐和孤寂、满足和空虚,一念之间,难以分辨。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自己的生活从何时开始天翻地覆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热菜上齐后,隔壁桌的人开始过来敬酒。张弛来者不拒,豪爽地一杯杯干完,酒量却大不如前。张弛有了几分醉意,头脑却分外清醒。自己想要追求的事业和女人,从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清楚明白。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何萌问他:“地址是什么,发我。”

他机械地摁下地址,发送过去。

五分钟后,何萌告诉他:“我到了,车停在路边转角,你别急,慢慢来,我正好也打电话处理事情。”

张弛看到消息,就和同事打招呼要走。顾世本身对这种聚会就没有太大兴致,看有人先走,隔了大约两轮酒的工夫,也起身告辞。

走到街口等待出租车的时候,她远远地看到张弛和何萌坐在车里。张弛微闭着眼睛,仰头靠在座椅上,在说着什么。昏黄的路灯下,何萌的脸还是那么精致,眼睛正在眉目传情。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一脸的虔诚中带着决绝,轻轻地推了推他的手臂,对方并没有太大反应。

何萌仔细端详着张弛的脸,几年过去了,这张脸还是校园里初次见到的样子,阳光、清爽,又不失男人味。他的呼吸平稳,短短几分钟里就进入了浅睡眠状态。他的表情却不安稳,脸上愁云遍布,眉头紧锁,一只手微微朝前伸,好像要去抓什么随时可能失去的爱物。

何萌一点点探过身去,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身子几乎是要贴着他的脸。她伸出另一只手,费力地帮他系上安全带。

顾世隔着马路,遥遥相望,将这一幕全都收在眼里。瞬间觉得有点胸闷,是妒忌?是愤怒?又好像都不是。细细一想,张弛求爱不假,但毕竟还不是自己的什么人,自己真犯不着在意,就匆匆拦了出租车关门上车。

一阵微风吹来,张弛突然睁眼起身,茫然地喃喃自语:“顾世,顾世。”

何萌松开他的手,指尖还有他的余温,脸上发烫。她留恋地朝张弛看了一眼,他瞬间变得那么遥远。张弛很快又睡着了,呼吸缓慢平稳。

她抹掉了脸上突如其来的泪,启动了汽车,融入到夜行的车流当中。这条回去的路那么熟悉,她身边的老同学却那么陌生,而这个隐隐约约的假想敌,今天终于真切地浮现出来了,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猜想。

顾世,那个清丽的女警,是有才有貌,可是如果她连张弛都看不上,那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人?

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心痛的原因。不是因为张弛爱别人而难过,更多的是因为他爱而不得而痛苦伤心。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男人,却被别的女人忽略甚至鄙夷,这件事情本身就让她感到羞辱。她慢慢踩下油门,转瞬就超越了身边一辆又一辆疾驰的车辆。

天蒙蒙亮,张弛的手机闹钟还没响,他就醒来了。在昨天的模糊回忆里,何萌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踏进了门。昏昏沉沉中,他感受到了毛巾清凉的擦拭。自己被艰难地扶起,换上了白天甩在床上的睡衣。她好像问过自己什么,但张弛一个字都不记得,自己的嘴里似乎一直在念叨什么,此刻也完全没有了印象。

看到床头一个空空的矿泉水瓶,他突然有了些许回忆。只记得朦朦胧胧中,他口干舌燥,过了一会儿,他微张的嘴边就有清水源源不断地送来,如一条清冽的小溪,触感却是棉花糖一样,甜美软糯。他像沙漠中的人一样急不可耐地抱住小溪的源头,渴求地吸吮着甜甜的水,神奇的是水似乎还带着温热。他眼皮沉重,喝完水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张弛不敢确认发生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裤子还是昨天聚会时的那条,总算坦然了些。

自己头一回彻底喝醉,甚至记忆断片儿。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大概有理论可以解释,或许在抑郁低落的时候,酒精的效果会翻倍。但倘若不是有何萌接应,恐怕以他谨慎防备的个性不会如此放心地让自己喝醉。

没有顾世出现的话,他和何萌可能已经在一起了。可是现在,是时候和何萌说明白了。有些事情,早说会比晚说伤害小得多。更何况,自己现在根本就是个对其他女人爱无能的人。

他拨通了何萌的电话,何萌是意料之中的欣喜和扭捏。他寥寥数语,约好在分局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打完电话,他一看手表,闪入卫生间洗澡更衣,五分钟不到匆匆冲出门,一路超车。踏进办公室,顾志昌正好踱着步走进来,看到他就招呼:“小张,你的假批了,要旅游的话,酒店机票抓紧订起来。”

这一天,何萌姗姗来迟。张弛坐在咖啡馆的露天位,第三遍翻看菜单的时候,她踩着细高跟缓缓走来。

她的脸微微涨红,淡施粉黛的面容倒因此显得更为秀色可餐。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搭配着乳白色的细带凉鞋,指端和脚尖都点缀着猫眼色泽的宝蓝。不少女孩的眼光纷纷聚焦在她的身上,男人们更是齐唰唰贪婪地朝她张望,她却熟视无睹地自顾自坐下,只朝张弛莞尔一笑。张弛不得不承认,虚荣心在那一刻得到了强烈的满足。

“昨天休息得还好吗?”何萌低头捋着头发,看起菜谱。

张弛喝了口冰咖啡,放下杯子,喉结滚动了下,没说出声。每一次的见面,何萌都让人惊艳,而如今,他却要残酷地拒绝她。

何萌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递给他:“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到的真人秀节目。因为专场嘉宾的特殊性,他们的这次拍摄地点选在巴厘岛。节目组策划是我的朋友,我自作主张帮你报名了,就是你年假期间拍摄,你不会怪我吧?”

张弛举杯说:“怎么会?那我回去就交个报告申请一下。年假倒无所谓,本来我也没想好去哪里。只是这个事情让你费心了,还要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家,我如果……”

何萌像是猜到他会说什么,少有地打断他:“老同学嘛,你和我真不用客气。”

张弛只好暂时把要说的话搁置一边,顺着她的话说:“这个节目我之前还真没看过,像我这样做模拟画像的,上去能用什么形式展示?”

“这个你不用担心,毕竟编导有经验。他们的工作就是把节目环节设计得既能突出你的专业性,又兼顾娱乐性和互动性,术业有专攻嘛。你只管准备好你的画笔,发挥出水平就行了。”何萌说完递给他一个信封。

张弛接过来一看,上面印着“只有想不到”节目组字样。里面是两张往返机票,还有详细的行程清单和节目录制须知小册子。

何萌很快点好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商务套餐,笑着说:“你这么有特色的嘉宾,我能帮节目组招揽到,他们对我可是千恩万谢啊。大概是沾了你的光,我被邀请做艺术顾问,有酬劳的哦。这顿饭我来请。”

张弛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心里却说:巴厘岛同行,千万要自制,和何萌不能发生任何事情。这一刻,他都为自己的“守身如玉”感到不可思议。

何萌说:“你不要小看这档新创的节目,它播放的平台受众面很广,大约有一千万观众,之后网上也会有回放可以看。”

张弛微笑着抿了口柠檬水,把玩着吸管的纸包装,包装被玻璃杯外层的水珠弄湿了,里面吸管的颜色透出来,是和何萌胸口挂坠一样的黑色。

他回去把情况和顾志昌口头一汇报,表达了自己并不想去的意思。

顾志昌却乐了,额头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这可是好事啊。去!干吗不去?我帮你打报告。”

张弛本是希望被拒绝,也就不用和何萌一同出行,却没料到低调的师傅会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推。他无奈地说:“师傅,这样真的合适?不是说警察不能公开身份的吗?”

正来收拾餐盘的老樊说:“你的警种本身就是公开性质的,不是卧底,为什么不能公开?几天不见,还低调起来了,这可不像你。”

顾志昌说:“要我说,太合适了,你还得穿着制服去,给我整精神了。这些天好好把画笔练熟了,把我们公安小伙的形象好好展现一下。”

“是啊。你不上,我还想上呢!就怕人家节目组看不上我。”小吴两眼放光地凑上来,“哎,你去问问,会不会拍什么嘉宾花絮、工作环境之类的,让我们都露个面。从小到大,我还没上过电视呢。”

平时话不多的陈庭坐在旁边笑着摇头:“你以为是相亲节目啊,要不要再帮你整个后援团,一起去巴厘岛?”

张弛两手一摊,做出“你和我开玩笑”的表情。

顾志昌笑着拍拍他的肩:“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你就当逼自己一把,说不定画像技术也会有个飞跃,你说是不是?”

“是,师傅说得都对。”张弛环顾着众人艳羡和期待的眼神,暗暗提醒自己到了巴厘岛后要和何萌保持距离。

张弛飞至巴厘岛,“只有想不到”真人秀按照计划准时直播。不知哪个领导得知了这个消息,在党委会上提到了这件事,给予了高度关注,政治处雷厉风行地临时组织全分局民警到报告厅观看节目。通知下发后,除了值班的、挂牌案件专案组的、出差的、休假的,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缺席,名曰“业务观摩培训”。

当天,报告厅里济济一堂,大家都好奇地议论着张弛会以怎样的形式来表演。

陈庭一走进会场,看到黑压压的观众,就喃喃道:“嘿,这下真是搞大了。”

顾世扫了下大厅:“还行,至少没挂什么横幅,‘张弛同志个人才艺展示会’。我们刑警队一向是闷头干活的,现在弄得太哗众取宠了。”

“行了行了,要怪怪我。我让他去的。”顾志昌从顾世旁边经过,压低声音说。

顾世把不高兴的情绪强压下去,面色没有异样地入座。

不得不说,这是一档吸引人的新节目。节目一开始,大屏幕就被巴厘岛透彻心扉的湛蓝海面填充得满满当当,坐在屏幕外的人似乎都感受到了沁人心脾的海风、柔软的细沙,会场里一片艳羡声。这样悠闲的假期距离自己太遥远了,很多因为工作的保密性质不能出国的民警看后,更是只有叹气羡慕的份儿。

主持人亮相,上来就隆重介绍了本期节目的三个嘉宾。第一个是服装设计师,而后上来的是动物语言师,张弛身为犯罪模拟画像师作为压轴嘉宾出场。

真人秀很快开始,一排五个助理嘉宾上场,是身材各异、年龄不同的女性,身材不是很胖就是很瘦,全都身穿比基尼。现场观众按照指示投票选中一位,被选中的是一个矮胖的大妈。服装设计师不能用尺,可以借助其他任何道具,必须在规定时间内给对方设计并制作一身参加晚宴的服装。

设计师是个五十开外的男人,刚开始有些犯难,不过还算沉着冷静。他征得被选中的女性同意后,就直接用手作为尺子,迅速在纸上记下数据,画出草图。而后,他来到节目组准备好的布料前挑出两匹布。飞针走线间,不到十分钟,一身晚礼服就在助理嘉宾身上亮相了。

观众纷纷鼓掌,原本矮胖的大妈在礼服衬托下,看上去比方才瘦了十多斤,气质都截然不同了。在大家的频频叫好中,大妈露出一丝娇羞自豪的笑。

动物语言师更是让人不可思议。在她长长短短的哨声中,空中突然出现了几个黑点,黑点渐渐飞近,大家才发现正是节目组之前让观众随机选取的飞鸟品种。等到这些鸟聚拢落定,她用哨声和手势指挥,几只鸟拍翅离去,剩余的分别站立在她肩膀两侧,不多不少正好是节目组要求的十只。

节目是现场直播,看到这两场精彩的表演,报告厅里的民警小声议论起来。

“这也太神了,还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最后出场的压力大了啊。”

“画像能玩出什么花样,耗时耗力的。人家的表演这么精彩,怎么比得过啊?”

刑警队的同仁互相看看,心里为张弛捏把汗。

“下面,让我们隆重请出,我们平安的守护者,人民的公安,来自A市警局的犯罪模拟画像师,年轻的刑侦专家张弛同志。大家掌声有请。”

终于轮到张弛登场了。可能主持人说顺口了,还是没有应他的要求把“刑侦专家”的称呼去掉,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何萌抓紧最后几秒钟为他摆正了警用领带的领夹,给了他一个鼓励的拥抱。张弛轻轻捏了下她的肩,算是回应,昂首挺胸地大步上台。

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各色灯光扫射交融,最后聚拢在他身上。他感觉眼前白茫茫一片,灯光照在脸上和烈日没什么两样。他自如地站定,妥帖地微笑,给了大家一个标准的敬礼。表面看来笃定,只有他自己明白,心里其实毫无把握。

彩排时,他就意识到,这个任务的确在挑战自己甚至是所有画像师的极限。

助理嘉宾是节目组精心挑选的,男女共三十人,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他们身着同样的服装,男女分别是几乎相同的发型、身高。一眼看去,甚至连面容和体型都非常相近,张弛只有五分钟时间来迅速记下他们各自的不同特征。观众会从三十个人中抽选出一个,接着一个被随机抽中的观众会描述被抽选嘉宾的五官特征,背对舞台的张弛需要判断出是几号对象,然后开始作画。在张弛画完后,由一个在此之前一直被蒙住双眼双耳的“幸运观众”来担任最后环节的画师助手,她有三次机会,根据张弛限时画出的画像,从三十人中选取一个和画像长相匹配的人。如果选取的人和最初观众抽选的人一致,就算挑战成功。

三十个助理嘉宾一出场,评委一致表示晕了。

“五分钟,我觉得,这一张张脸,能看全就不错了。”

“天啊!这也太难了。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张弛不为所动,凝神静气地逐一审视台上的三十人。

张弛之前只匆匆见过这个阵容一面,当时就觉眼花缭乱,毫无头绪。好在他有了心理准备,再看到这个场面,心里平稳了不少,直接排除干扰因素,进入状态,迅速地开始记录特征了。

报告厅里,这时候前所未有的寂静,前排的领导这时抬起头来,专注地盯着大荧幕。

刚到时间,张弛淡定地点头示意第一步完成。而后他被要求转身面向观众。他索性闭上双眼,调整呼吸,等待下一步指令。

“这个栏目的设置真不合理,其他两个嘉宾都是靠自己就能完成任务,张弛的这个任务不确定因素太多,观众的口头表达力、观察力,还有他们之间的默契程度,都是未知数。这不是为难他吗?”小吴压低了声音和陈庭说,为张弛打抱不平。

陈庭拍拍他,让他少安毋躁:“否则怎么争取收视率,夺人眼球呢?压轴表演啊,难度肯定比前两个要大得多。”

被抽中的观众是个年轻的男生,他开始用最简单的词描绘抽选出的嘉宾,笼统得连观众都不知所云。

他一紧张,加上聚光灯的直射,额头的汗很快就流了下来。张弛反而宽慰他:“不用急,画得像不像是我的水平问题,你只要把看到的最真实地说出来就行了。”

对方稳定了下情绪,叙述得比之前稍稍有了点条理,开始增加一些形象的描述。

“他的眉毛是稀松的还是浓密的?脸型和你比是宽还是窄?”张弛开始就细节提问。

男生仔细回忆了下,很快回答。张弛又问了好几个问题,男生还算给力,都回答上了,并没有模棱两可的表述。张弛对照着自己的笔记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就结束问答,开始作画。

全场都屏息观看,生怕冷场的主持人方才还妙语连珠,这会儿也安静地站到一边,给予他足够的空间。

何萌在前两日给张弛盲画计时,最短耗时是六分钟,最长耗时是八分钟,而眼下,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张弛能够发挥出最好水平吗?何萌在后台双手相握为他祈祷。

镜头这时切换过去,给了张弛一个面部特写。他的眼神沉着冷静,炯炯有神地盯着画纸,好像在凝视一件艺术品。嘴里念念有词,画笔如同扫描仪般在画布上来回舞动。有一两分钟时间,他不紧不慢地停留在一个区域反复雕琢,甚至不断擦拭重画。

“时间还来得及吗?”

“这样画肯定来不及了,要挑战失败了。”

现场和报告厅里的观众都坐不住了,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此刻镜头聚焦到画像上,众人定睛一看,都松了口气,还有一分半钟,而此刻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跃然纸上的人物画像。

张弛把画像递给主持人的时候,对方看了一眼就由衷感叹道:“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作出如此完美的画像,请问您平时破案时也是这种神速吗?”

张弛笑着说:“你们节目的要求比较高,公安领导虽然要求也高,不会给这么短的时间。”

报告厅里,众人听了都笑,前排的领导听了都舒心地抬头关注。

“不过,一旦需要涉及犯罪模拟画像,往往案件难度特别高,时间上非常紧迫,这时候画像就不是个简单的作画过程。模拟画像需要许多前期工作,包括了解案情、参与现场,当中涉及目击者的情绪安抚、回忆,以及画像后的校正修整。最终定稿需要今天画像时间的至少十倍。即使这样,有时候破案条件不够完备,画像的效果并不是每次都会很好。”

“我们张警官的回答很实在,公安工作的确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那今天您对自己的画像有没有把握?”

张弛严肃地说:“我只能说已经尽力了,至于结果,顺其自然。”

刘队凑到顾志昌旁边小声笑言:“今天你徒弟倒是把平时的傲劲儿都收起来了,发挥也算稳定。”

“你可别说我偏爱他。我很少看错人,也极少收徒弟。但这小子的确是可造之才,聪明又不恃才傲物,机灵又肯脚踏实地。只要压力适度,机会多些,后面大案特案还是要多指望他呢。”刘队只有笑着摇头:“行行行,说起这个徒弟,你嘴里的溢美之词永远是变着花样地蹦出来,我怕了你。”

电视上,答案快要揭晓了,大家屏息观看。

这时,刘队的手机振动起来,一看号码,他面色凝重地起身离开,快步走到报告厅外,马上接通。

“陈局长,您好,有什么指示?”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民警叫张弛?”

“是,刚刚调到我们队里。”

“我听朋友说电视上有我们公安民警参加真人秀。这个年轻人有点真才实干,平时表现怎么样?”

“领导,张弛这个同志算是比较勤奋,也的确有天赋,到我们这里后依靠画像破过两个案子,其中一起是连环杀人重案。”

“很好。我有个想法,建议你们考虑下。现在全国各地的案件,不少都需要他这样的人才来协助破案。如果能把他调到部里来,派到各省也相对方便点,算本职工作,不耽误。就是不知道他本人意愿如何?”

“好的,您的话我一定第一时间转告他。”

“不用,我就是和你说一声,到时候你们还要配合。下周正好我要去一趟你们市,我直接和他谈,到时候你来安排。总之,一旦到部里来任职,前景发展、福利分房这些,你让他都不用有顾虑。”

“好的,我明白了。等他回来,我会马上和您的秘书约定时间,尽早安排。请您放心。”刘队恭恭敬敬地挂了电话,在门外抽了根烟,而后悄无声息地回到座位上。

顾志昌朝他看一眼,刘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老顾啊,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这里庙小,你的徒弟很快就要留不住了。”

顾志昌哑然失笑:“这也太快了吧?我刚才还说什么来着,这金子的光都吸引了上头了?”

“可不是?公安部刑侦局局长亲自来电,就为了调他的事。”

顾志昌侧身靠过去,关切地问:“动真格的?”

“这可不是开玩笑,话里话外,房子位子都不差,就差他过去。你这个师傅位子还没坐热,眼看着就要成光杆司令了。”

顾志昌面色有点难看,道:“这是下了死命令了?”

“死命令说不上,至少组织放行是必须的,但还是尊重他的个人意愿。可你说这么好的发展机会,高大上的平台,优厚的待遇,哪个普通的青年民警愿意放弃?”

顾志昌这才重新恢复了笑颜:“那就好,这样我还有几分把握。你看我像正常人吗?师傅不正常,徒弟会普通吗?”

刘队无言以对。

此时,报告厅里和大荧幕上瞬间爆发出雷霆般的掌声。

“张弛真的做到了!”小吴激动地喊,“我们刑警队的骄傲。”

一旁的顾世微微一笑,方才坐在前排,父亲和刘队的对话她一字不差地都听到了。张弛到底会不会如父亲期望和揣测的那样,选择留在刑警队呢?会不会因为刑侦一把手的赏识而离开这座城市呢?

电视上,张弛的笑就像他的名字那样,张弛有度,似乎有点不悲不喜的从容淡定,他的画像成功指引观众选中了对象,终于完成了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他却并没有预料中的得意忘形,似乎在刑警队的这段时间已经让他蜕变成了另一个人,和当初的耳钉男判若两人。她隐约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这个答案揭晓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