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一阵微微的沉默。
然后他挂断，我知道这是他答应了。
十一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下午四点，我准时到晴天的幼儿园门口，发现他一早等在那了。我冲他笑笑，他也报以同样的微笑，然后轻轻走过来，不动声色握住我的手。
当手心跟手心对碰的时候，我竟然还有脸红心跳的感觉。
我看着陆于琛，想说些什么，又怕破坏这种气氛，只是把头靠过去，像以前一样依在他肩膀上。很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晴天像只漂亮的粉蝶，扇动翅膀从幼儿园里跑出来。见我和陆于琛一起来接她，她惊异的张大眼睛，露出甜甜的笑。
她的自闭症已经好转很多，老师说她现在跟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而地中海贫血的症状，因为一直服药，并且隔一段时间就去医院输血，病情已经得到良好的控制。
如果就这么一直下去，她会有属于她的璀璨人生。
我眼泪不禁盈出眼眶。
那天我们一起去游乐场，一起吃晚餐，还有街边小吃——这些东西陆于琛从来不让她碰，怕不卫生，不过那天晚上我跟她一起吃了个够。
陆于琛一边付账一边朝我瞪眼睛，“你不是在爱她，是在害她！万一吃出毛病来怎么办？”
“你女儿哪有那么脆弱？”我笑嘻嘻的把一串炸蘑菇塞他口里，“尝尝看，真的不错！她妈就是吃这些长大的，现在吃起来，竟然还有小时候的味道！”
然后我们一起去照相馆。
是江州最时兴的一家专门照亲子照的地方，火/爆到要提前两个月预约，但经理一看到陆于琛来了，立即放下手中一切，调来最好的摄影师给我们拍全家福。
“陆先生的这张脸还真吃的开！”拍照间隙，我掐掐他腮帮子，“现在我得好好利用你这张脸，多给自己点便利，以后万一没了，我哭都没地方哭。”
“没了？”他若有所思的一笑，“盼我毁容？”
“不是，我的意思是，万一以后你不要我了。”
“谁不要谁还不一定呢。”他说完，转身去门口点了根烟。
我怔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我隐隐觉得，他大概知道我今天想做什么。今天的饭是散伙饭，今天的全家福是我们最后一张合影，今天是我们三个人，最后一次在一起。
回家之后晴天睡下，陆于琛从她房间走出来，若无其事坐在沙发上，一脸淡然。
“有话跟我说吧？”
我一愣。
“有什么就直说。”他看我，“每次都这么拐弯抹角的，你不嫌累，我还嫌麻烦！”
我突然觉得跟他之间已经竖起一块厚厚的冰凌。
“是不是不好开口？”他倒了杯酒，抿一小口，一下子笑起来。
只是这一次的笑，跟平时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像是一种苦笑，带着辛酸的味道，又有几分嘲弄。
“你老公回来了，你要回到他身边了，我没说错吧？”
我心口绞痛。
但还是呆呆的站在原地。
“让我说你什么好？”他轻声说，酒杯抵着额头，“上次你悔婚前，也是这样……邱晴，你能不能换个招数？分开就分开，没什么大不了。不必做出这样一种难分难舍的样子！”
“我只是想尽量……补偿你们。”我颤抖着声音。
“补偿？”他冷笑，尖锐的目光转向我。
我握紧拳头，“陆于琛，既然你已经看的这么透，那你也应该能看清楚我到底怎么想的！你觉得我是真想回到岳峰身边吗？我只是想回去……亲手杀了他！”
“怎么杀他？和他同枕而眠，然后趁他不注意一刀解决？你的下半生，我是不是要带晴天时常去监狱探望？”
“呵……”他笑起来，“或许你不会坐牢，杀人偿命，你会被法律一枪崩了！”
“但是邱晴，你觉得岳峰会给你这种机会吗？”他声音抬高，“他对你做过什么，他自己心知肚明！同样，你想对他做什么，他也一清二楚！他这个时候还敢回来，证明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你跟这样一个人斗，你斗得过吗？”
“就算斗不过，我也要拉着他同归于尽！”我身体发抖，“小满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有我，他还害了我！”
“那你想怎么做，计划清楚了吗？”
“暂时还没有。”我心虚，“可是第一步，我一定要博取他的信任。”
陆于琛久久注视着我。
他从没有这样看过我，很专注，很认真，好像要把我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半晌，他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冰冷的字，“随你。”
然后他一声不响的离开。
他没有发脾气，没有像我预想中把我大骂一顿，没有用孩子或别的什么事情来要挟我，他甚至连报复的话都没说出口……他出奇的沉默，却也出奇的冰冷。
他已经变成一个让我全然感到陌生的陆于琛。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淡漠。淡漠到渐渐忘记这个人，淡漠到这人从你生命里完全消失，今后的岁月里偶然听到别人提起这个名字，你会笑笑，漫不经心的说一句“是她啊”，然后再不去关心这人的喜怒哀乐。
陆于琛对我，就是这种状态。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放肆的流眼泪。
三天时间，我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一切，然后准时出现在国际机场。
岳峰从VIP通道里走出，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既想一下子杀了他，又不想让他死的太痛快。
我也应该挖出他一颗肾，让他慢慢流血而死。
紧握的拳头在颤抖，指甲抠进肉里，竟然感觉不到疼。
我迎过去，机械的露出一个笑。
岳峰见了我并没有感到多惊讶，轻轻扶稳箱子，像老朋友见面一样的淡淡语气，“好久不见。”
“房子我都收拾好了，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他挑挑眉毛，“真让人感动的两个字。”
“没必要感动，我本来就是你老婆。”
“是吗。”他勾唇，“谁的老婆会随随便便被别的男人带上飞机，偷偷溜走呢？”
“那是个意外，以后我慢慢跟你解释。”我伸手去接他的背包，“总之我们又见面了……从法律上讲，我们还是夫妻。”
“也仅剩法律意义的关系了。”
“人不能太贪得无厌，什么都想要，最后反而什么都得不到。”我转过身，“岳峰，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我不挑明，你也别欺人太甚。我们就这样互不打扰的过日子，不是挺好的？”
小陈告诉过我，岳峰只知道缅甸那家赌石场毁了，器/官买卖的生意再也做不成，可他并不知道我那期间去过缅甸，见过小满。
所以现在他只纠结在当初挖了我一颗肾这件事上。
“太太，让我来吧。”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一双手接过我身上的包。
我惊讶的看过去，高挑的个头，宽肩细腰，小麦肤色，野性而张扬的五官……
“苗苗？”我一怔，“你也来了？”
“是。”她冲我微笑，自动跟我保持一段距离。
我见了她是又惊又喜，我还以为上次我无端失踪，岳峰会迁怒她，把她解雇，没想到她一直做了下来。
“苗苗，见到你真好！”我心情激动，可是一刹那间，有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岳峰他，为什么要留着苗苗？
他是医生，他取人器/官再容易不过，而苗苗年轻健康，她身上的心肝脾肺肾，全都充满着活力。
我的心猛地下沉。
岳峰他这次回来，除了办医院，恐怕还别有目的吧？